韩辉是聪明的,他不给四佛任何机会,他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们一起去了四佛的汉唐博物馆,他要看看那幅画像,看看是否是真品,因为画像他见过一次。四佛打电话叫女秘书将画像拿进来,然后才忙着招呼他。十多分钟后一个年龄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尽管打扮得很时髦,还戴幅眼睛,文质彬彬风韵犹存,但是绝对比不了小女生的鲜嫩和养眼。同样是请秘书,人家是怎么漂亮怎么来,怎么年轻怎么做,小女生听话、勤快、爱慕虚荣且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顾虑和负担,将她养在办公室里和养一盆鲜花或者一个宠物本质上没多大区别。四佛倒好,偏偏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看样子口味挺重的。她直径这到四佛面前将装画像的盒子一放,扭头就走,没有正眼看韩辉。这样的女人还能做秘书,一点起码的礼仪都不懂,最起码你要将画像给领导拿出来,然后给主宾的杯子添上水,再然后非常有礼貌地和客人打声招呼,在确定领导无事后方才可以有礼貌地离开,韩辉想。四佛也注意到韩辉的眼神,他笑笑说:“你别介意,她就那么个人,直来直去,其实人好的,干工作也很卖力。”
韩辉摇摇头说:“没事,没事,咱们看画像,看画像。”其实他心里想的是那是你公司的人,好坏关我屁事。
吴丽贞待在酒店里,四佛电话里说有人要看画像,她就知道是第六个人登场了。她特别化妆了自己,并弄了一副眼睛戴上。她是有一万个好奇想看韩辉的,她得替王曼掌掌眼把把关,她也好奇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使得王曼即使抛却一千多万也要将他弄到手。可她牢记王曼的嘱托,硬是没有正眼看他,不过从余光得来的印象看,王曼的眼光应该是不错的,最起码他相貌英俊,个也高,很符合她想里王曼男朋友的标准。她往外走的时候,直觉告诉她韩辉正看着她,她心慌胆怯,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走在走廊里,她一边走一边拍胸脯平静自己的情绪。她脸红耳热的,仿佛是自己看对象,难道人生的春天又要回来了吗?
韩辉走到四佛的办公桌前,四佛戴起手套,郑重其事地打开盒子,双手将里边的东西捧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打开,一幅完整的山水人物画展现在他面前。记忆和现实重合了,韩辉觉着站在面前的不是四佛,而是江明辉,他正得意地展开祖宗的画像向他卖弄。这幅画里作为背景的终南山画得既雄奇又高远,近景是一棵奇特的古树在左下的位置,它的一个枝岔平行向右伸出,一直伸到最右边,树枝下是一方怪石,石头上盘做着一个安闲的老人。老人眉目和善,他头戴员外帽,双目自然下垂,双手相握搁在腿上,佛陀似的似乎在思考一个难解之谜。画的左上边的空白处是作者的题词盖章,正上边远山的淡影上方是馆阁体的题跋,题跋后是宣德皇帝的玺印。整幅面古色古香,正是他多年前见过的样子,韩辉内心一阵激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他拿出手机,将画像连同四佛一起拍下来,发给了江国庆和厦门张总,就这么一下五十万就到手了。江国庆的电话先进来,着急地问韩辉是怎么回事。厦门张总却急疯了,电话老是占线。等到电话打通,听明白韩辉的原委,他将他好一通埋怨,埋怨他不该告诉江国庆,因为这么以来他就失掉了在这件事情中的主动权,失掉了和江国柄讨价还价的本钱。不过,他还是要补救韩辉的过失,第一时间通知了美国的江国柄。
江国庆风风火火地赶到四佛的汉唐博物馆,就如同去会多年的秘密情人一样,既兴奋又焦急。他一听说画像在大名鼎鼎的四佛手上,就百分之肯定那一定是真的了,他是行家中的行家,一定不会收藏一幅赝品来毁坏自己的名声。他颤颤巍巍地走进四佛的办公室,一眼就看见祖宗的画像整摆在他的办公桌上。他双腿颤抖老泪纵横,愣了大概有一分钟,跪地便拜。他双臂触地,将脑门搁在地板上放声大哭。
“祖宗啊,我可找到你了,这些年您老人家跑哪去了,是生我的气吗?您就打我吧,您就骂我吧,啊?”
韩辉和四佛还在讨论他们编下的画像来源的可信度呢,江国庆将他们吓的全站了起来。韩辉离他近,赶忙去扶他。
“韩贤侄,你别扶我,让我好好地跪一阵子,好好地在祖宗面前忏悔忏悔自己的过错。”
韩辉抬头看四佛,希望他也来帮帮忙。四佛却给他摆摆头,让他别动江国庆,由他跪在那里。十分钟后,他两合力将江国庆从地上提起来放进沙发,江国庆毕竟上了年纪,他已跪得两腿失去知觉,自己无法再站起来了。他鼻涕眼泪流得一地一脸,但他一点也顾不了它们,只是一连串地叫韩辉将画像拿过来。
“我看过了,没错。”韩辉边将画像递给江国庆边说。他顺便从桌子上拿了些纸巾过来,替江国庆将脸擦干净。
四佛是一脸紧张的神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国庆。韩辉好糊弄,画像他就见过一次,又没有鉴定文物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可江国庆就不同了。他可以说自小就看着画像,又亲自保管了多年,画像他不说日见一面吧,少说也见过几千次,肯定对它烂熟于心,复制品任何一个细小的瑕疵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万一他发现画像是假的,可就麻烦了,他的计划里没有江国庆看复制品这个桥段,完全是韩辉的自作主张地乱来。这是一个既疯狂又冒险的举动,无异于让陈晓旭和林黛玉、六小龄童和孙悟空去做孪生姊妹和孪生兄弟的DNA鉴定。江国庆翻来覆去地将画像看了足有十分钟之久,他越看韩辉就越高兴,因为画像要是假的的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否则他这个画像传承人和保管人弃不是浪得虚名?四佛则是越到后来越紧张,手心和额头都见冷汗了,要不是韩辉在这碍手碍脚,他不方便行动,他就主动告诉江国庆这幅是复制品,真画像藏在酒店的保险柜里,以争取主动。现在只能干着急,结果怎么样,只能听天由命了。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江国庆说画像不对,他就老着脸皮边对韩辉道歉边说出真画像的下落,现在还能赌一赌。真画像他没见过,但复制品是王曼拿来的,它的出处应该也是非同小可,肯定是出自名家之手,没那么容易就穿帮。江国庆的手不停地抖,一开始还是非常尊敬非常认真地瞻仰祖宗的遗像,逐字逐句地看作者的落款和内阁的题跋以及皇帝的玺印,后来他忽然看看这里,忽然看看那里,甚至将画像翻过来看背面,最后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画像的轴。很明显他是在确定画像的真假,在上面寻找儿时的不经意或恶作剧以及父亲去世后他在正式收藏期间在它上面发现或留下的痕迹或破损,毕竟是传承五六百年的东西了,保管得再精细也会留下一些人为的印迹。他每翻动一下四佛就抖一下,好几次他都差点出声告诉他画像是复制品,但每次都忍住了。
办公室异常寂静,四佛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江国庆移动画像的声音,他直沟沟地盯着江国庆,密切地注意他的情绪变化,还好截至目前还没有表现出画像是假的的厌恶表情。江国庆又让韩辉从他包里拿出来一面放大镜和眼镜,将画像平铺在茶几上,仔细研判。韩辉一面耐心等待江国庆的结果,一面幸灾乐祸地看着四佛,他很紧张很担心,看来所谓的鉴定专家也是有他的局限性的,所谓的鉴定手段也有它的主观臆断在里面,李鬼一旦碰见李逵也就是个不自信的小学生。画像是江国庆把玩了几十年的东西,要想在他面前以假乱真,没有绝对深的道行是绝对做不到的。江国庆忽然直起腰来,将放大镜“啪”往茶几上一扔,摘掉了老花镜,一只手搭在韩辉的胳膊上努力站了起来,走到四佛面前,他面色凝重,什么也看不出来。四佛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他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老头子发现了,他必须争取主动。
“其实这幅画像是复……”
江国庆“咕咚”一声双膝跪倒在四佛面前,给他连磕三个头。“谢谢,太谢谢你了,四佛,是你让我在有生之年再一次见到了祖宗的画像,这会我敢死了。谢谢,谢谢你了,你有什么要求你说,我一定尽力满足!”
四佛心里一松,也不知不觉双腿一软跪倒了,跪倒后他才意识到做错了,起身那是不可能的了。他一把扶住江国庆说:“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和明辉是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快请起,快请起。”
韩辉和四佛一同扶江国庆站起来,他抓住四佛的手说:“你不仅救了我江国庆,还救了我一家老小,更救了全族的人,你一定要接受我的谢意,否则我寝食难安呐。”
“好,好好,好好好,我接受,我接受。”四佛忙不迭地说。
江国庆一手拉着韩辉一手拉着四佛说:“你们两都是好人,都是我江国庆的救命恩人,明辉他可惜了,不过他能交到你们这样的朋友算他有眼光,我也代他谢谢你们,你们是他真正的朋友。不但在他活着的时候给他帮助,他死了你们还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的父亲。谢谢,谢谢,谢谢你们了,你们一定会有好报的。以后有用得着我江国庆的地方,尽管说话,我要是打一点磕绊你们就照这老脸上啐!”
“江伯,您这说的哪里话呀,您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您还拿我当贤侄吗?”韩辉笑着说。他觉着刚才的一幕太感人了,江国庆长跪感谢,四佛下跪还礼,就凭这一幕,这两人就能一辈子肝胆相照。
“就是,你就是太见外了。”四佛也笑着说。四佛真正在意的是如果江国庆逼问他画像是从哪里来的,他该如何周密地回答。看样子他并不在乎画像是如何到的他手上,或者说他不愿意当面问他画像是如何到的他手上,不想让他为难,他只在乎画像又完整无缺地出现了。他怎么不问他画像的来源呢,这岂不是要他一辈子蒙受不白之冤?画像来源说不清楚,时间一久各种猜测和流言就会四起,他真就百口莫辩了,他想。
“哦,对了,我得赶快将事情给政府汇报一下,也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江国庆说着拿出手机,给市里打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冷静,他要他将事情的知情范围就限定在他们三人之间等他的电话。二十分钟以后电话回过来,市里要求四佛准备,两个小时后飞BJ对画像进行鉴定。江国庆分辨说画像他看过,是真的。电话那头也说四佛大名鼎鼎,他们也对他的藏品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人家江国柄只相信证据,没办法。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开弓没有回头箭,船到江心了只好听天由命。其实这件事情最少七个知情人,韩辉已经通知了厦门张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