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凉星球巨洲大陆盘圃庄时间二月二十四日,结束训练后,牧龙在空旷的校场上徘徊。他陷入了犹豫和纠结。虽然,他暂居的那个地方庭院幽美,卧室温馨舒适,但白衣胖女子舞修大姐真让他受不了。牧龙实在无法忍受舞修的粗鲁和人身攻击。
昨天,当恩里恨人的霍淼星,也就是地球人所说的“太阳”像个熟透了的脐橙悬挂在西边一棵树腰上时已是地球村较晚时分了,牧龙被“咕噜呱唧嚯啷”这样的连串怪叫吸引了出来,要是在地球,或许,牧龙就会认为定然是迷途的凤凰和山鹰闯进了他的庭院,不过,当牧龙出门时却什么也没看见,到看见庭院里的一条花木廊子的尽头有一扇爬满藤蔓的黑漆漆的小门。牧龙贴近那扇神秘的小门。隔着厚墙,牧龙听到了隔壁庭院的热闹,似乎还有隆隆的机器的工作的嘈杂,出于好奇,牧龙沿着粗如手臂的藤蔓攀援而上,骑上墙头。突然从后墙旮旯里蹿出一只浑身钢毛、长着无数只钩子脚的爬行怪物,那怪物从墙上猛地跃下去,碰倒了石墩上的一个丝鹭造型的蓝色瓷瓶,瓷瓶啪喳一声,摔得粉碎;又飞入花丛,将原本鲜艳柔嫩、排列整齐的各色花束糟蹋得一塌糊涂,跟个癞子头一样。牧龙目瞪口呆,手足无措地看着钢毛怪做完“好事”后从暗洞里逃走。
舞修大姐发现后大发雷霆,揪着牧龙的耳朵把牧龙从卧室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提拎到了犯事现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个小臭虫、鳖孙,看我好端端的庭院现在弄得一塌糊涂,说——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牧龙挣脱舞修的大手,右手捂着热辣辣的耳朵,压制住怒火,冷静地说:“我说,舞修女士,您能不能好好说话?不就一个瓷瓶和一些花草嘛,至于您如此大发雷霆吗?我再重申一遍,我不是你的小孩,更不是你的犯人,请不要小题大做,不要动不动就这么对我,难道这操蛋的地方,没一点道理可讲吗!?”
舞修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戳着牧龙的胸脯,有些气短地说:
“你……你听着,你最好守点规矩。要不是委员会硬把你塞给我,给了我照顾你的差事,我才懒得在这里管你,我在科技馆里的工作已经够累的了,还要来操心你,有本事……”
舞修忽然背过脸去,大手蒙着肥脸,鼻子一酸竟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哽咽着说:“我的命好苦呀,我的命好苦呀,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呀……该死的巫伦山魈影呀……该死的呀……我一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我的郎呀……你们快把他给我还回来……呜……”
牧龙的心一软,顿时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那天晚上,牧龙再也没梦到他熟悉的家乡,没有梦到母亲的脸庞,没用梦到家乡那蜿蜒澄净的青岚湖;整个晚上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舞修或咄嗟叱咤、或哭哭啼啼、或地上撒娇的奇怪形象。
所以,牧龙在犹豫,要不要一直在那个地方住下去,“莫非,是因为我没交房租的缘故?”或者,他可以选择晚点回去,眼不见心不烦,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探清楚当下必须清楚的一些事,尽管,爱丽再三嘱咐他不要偏离她给他划定的活动路线。
很快,偌大的校场只剩下牧龙孤零零地站着。面对空旷旷的校场,牧龙心中悠然升起一种悲情的感伤。他感觉他距离生命之树的宿土愈来愈远,而他的归宿终究又遥不可期。他能去哪儿呢?拥挤的地球村没有一家一户有他熟悉的面孔,那冒着青烟的烟囱下的热锅,没有一口为他预备的饭菜,小团圆的桌子上没有他的板凳和碗筷。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流浪者,想起了他家的那头老黄牛还有它美丽精彩的尾辫,就像想起了一个讽刺和一则笑话。
“裸体鬼,为什么傻站着?”
牧龙循声望去,爱丽从一间储物室里走了出来,一条两个脑袋的花蛇纠缠着她。不对,是爱丽纠缠着那条双首花蛇。那真是条令牧龙毛骨悚人的蛇。它一个脑袋大一个脑袋小、一个吐着红信子一个吐着蓝信子、一个喷着热气一个呲着寒气,老虎钳形状的脑袋顶上,壁垒森严地排布着一排整齐的多棱多彩的骨片,看上去很像帝王的皇冠,它的鳞片并非固定的,竟可以随意翕动,像鱼的鳃盖。
牧龙浑身上下的毛无一不像电打了一样竖立起来,鸡皮疙瘩如大雨下的池塘水泡,千万个齐刷刷冒头。牧龙从小就怕蛇,那花蛇翕动的鳞片简直要了他的小命,那恶心的模样让他倍受摧残和折磨。牧龙蒙住眼,一只手挡住爱丽,酥骨麻筋地叫道:
“你别过来——姥姥个大爷的后姨妈呀——”然后,肚腹酸液翻滚,一阵苦涩辛辣的液体在喉咙里打转。牧龙强忍着呕吐,表现出男人应有的顽强。
爱丽用左手抓住花蛇的大头,左胳膊腋夹着花蛇泥鳅一样的长体,右脚则踩着花蛇刀子一样的尾部,右手擒住花蛇的小头。他看到爱丽高傲地站着,像极了神话故事中的蛇女神。不好了,看到牧龙的花蛇蓦地狂躁起来,爱丽的潇洒英姿瞬间变成狼狈。她顾得了大头摁不住小头,擒住了小头却挣脱了铁鞭一样的尾巴,左支右绌、站立不稳,最终还是脱手了,那发威的花蛇像箭一样蹿出来,猩红的信子几乎要贴上牧龙的细脸;危情时刻,爱丽揪住了它的细尾,借用腰力来了个原地打转,离心力像擀面棍一样让原本虬曲的花蛇抻直,两个脑袋似乎成了钟表的时针和分针。爱丽抡着花蛇原地转了十来圈,骤然松手,花蛇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储物间门前的一块巨岩上,又弹了回来。爱丽一个前空翻,屈膝,双膝盖骨蹬在花蛇七寸,那挨了蹬的花蛇痛苦得嘴脸变形,信子都快吐出来。但双冠花蛇并非浪得虚名、欺世盗名之辈,花蛇的尾巴遒劲有力,尾梢是一块锐利的骨片。花蛇使出浑身解数做垂死挣扎。爱丽和花蛇扭在了一起,最终,爱丽将花蛇压在身下,但花蛇刀子一样的尾巴却逍遥法外,那尾巴像链枪一样胡乱飞舞,在台阶、路面、石板、门帘上划出一道道深刻的道子。爱丽对着傻木的牧龙大吼道:“还愣着干嘛,帮忙呀——!”
牧龙头脑轰鸣,眼前一片乌黑,内心万分焦急,双腿却酸软无力。这忙该怎么帮?牧龙六神无主。那尾巴飞得比箭还快,贸然上去只怕自己会被劈成两截。
爱丽一只手制住花蛇一个头,双膝压着花蛇中段,但尾巴她已经管不住了。牧龙“啊呀——”的发出一声尖锐的怪叫,闷着头冲了上去,闭着眼扑向花蛇刀子尾……牧龙趴在地上后便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嘴脸贴着路面吃灰啃泥,也不知道花蛇尾有没有被自己制住。谢天谢地,很快他感到有条粗大的东西在他身下挣扎、扭动——这应该是花蛇的尾部吧。却听爱丽大骂一句:“****的怂包,压我腿干嘛?”爱丽一弓腿将牧龙顶了起来,另一只脚用力一踹,将牧龙像个陀螺一样踹到了石阶下。爱丽一个空翻,顺势拔出插在小腿上的金刚匕首,刀锋一出,寒光两道,一大一小的花蛇头便滚下石阶,落到了同样在石阶下滚爬的牧龙身上。
牧龙迎面接住一个狰狞的花蛇头,它的皇冠在颤抖,鳞片还在翕动,猩红的舌头耷拉着,酱紫色的液体从舌头上一滴滴地落下来,滴在了牧龙脸上。牧龙猛地折起腰,把花蛇头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扔了出去,瑟缩的手上沾满了乌亮、泛着银光的血渍。牧龙脸色苍白,继而一恶心,吐了个天翻地覆、海枯石烂、稀里哗啦。
就在牧龙快吐干肠胃时,爱丽在牧龙后脑勺子上拍了一巴掌,没事地说:“好了。快去把蛇头给我捡回来。”
地上的无头花蛇还在绵软地扭动,爱丽抓住花蛇尾巴将无头花蛇拖进了储物间。储物间是间简陋的土房,里面阶梯型的柜子上摆满了装满各种液体的瓶瓶罐罐。
牧龙用一根细木棍,一头挑着一个花蛇脑袋,捏着鼻子缩手缩脚地跟了进去。
爱丽将无头花蛇盘起来泡进一口灰色大陶缸,并让牧龙把花蛇头也扔进去。牧龙踮着脚撇着脸,好半天才把一个花蛇头捯饬进去,另一个头从木棍上滑落下来,黏兮兮的正好巴在他的脚背上,顿时腥气翻天,牧龙肠胃又一阵翻滚,屈腰呕吐起来。爱丽摇摇头,生气了。她照着牧龙撅起的屁股猛踹一脚,将还在呕吐中的牧龙踹飞出去。还大骂一句:“弄脏我的地方,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