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连续几天，马不停蹄，连滚带爬的行军，人也困马也乏，越往南走，天气越来越暖和，但将士们的心却越来越凉。还要走多远，走向何地？谁也说不清楚。路上的人都在骂少帅是不抵抗将军，东北军是丧家之犬，他们心里有气也有愧，真是没脸见人。部队的士气越来越低，每天排里都有士兵开小差。
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如虎踞龙盘，坐落在山与海之间仅八公里的夹道之上，又有万里长城把山、海、关连为一体，成为遏制关内外的咽喉，是明朝开国元勋徐达修建的拦阻外夷入侵的一道屏障，有人曾写诗赞曰：幽蓟东来第一关，襟连沧海枕青山。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素有“关稳国安，关破国亡”之说。
当年直奉大战，做为前军主帅的张学良正是在这里率军破关，直捣直系老巢的。
雄关尤在，物是人非。遥想当年雄师百万势如破竹，再瞧瞧这些亡国丧土的萎靡疲惫的队伍和道路两边拥挤不堪的难民，很多当年参加过直奉大战的老兵潸然泪下。
按照命令，刘飞他们连队上午九点准时通关，这个时间正好是难民进关的高峰。队伍在山海关门处与难民拥挤在一起，人喊马叫非常混乱，不知是哪个士兵与难民争道时动作大了些，立刻引起了骚乱。那些对东北军有气的百姓借机发泄，有故意拥挤推搡的，有破口大骂的，有往队伍里扔石块鸡蛋的，群情激愤，仿佛他们就是丧权辱国的国之公敌、公贼，民族之罪人。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刘飞悲伤的泪水无声地流出眼窝，他真为自己投了这样的军队感到耻辱、悲哀，无地自容。
等到混乱结束，队伍好不容易过了关。一清点人数撤退时1一百二十人的整编连队仅剩五十六人，开小差的占一半还多，而且士气更低了，悲伤失望之情充斥整个军营。上级一看这样走下去用不了到达目的地，队伍就会散掉，急令部队就地休整解决问题。
长官们让各营自己想办法，营长煞费苦心地想出了一招：评选撤退英雄。连长从营部开会回来兴高采烈地找来两个亲信排长，说：“这次上边给我们连两个英雄称号，我的意思报你们俩。”二人心里挺高兴，问：“什么英雄？”连长说：“是撤退英雄。”二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往后躲。连长说：“你们怎么了，让蝎子蛰了？平时见功就争，这回上赶着的好事怎么不要了呢？”两个排长说：“这哪是功啊，分明是千古罪人，这好事你还是让给别人吧。”连长说：“不要拉倒，我给别人。”他一连找来了四五个心腹，有班长有士兵，大家的态度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连长也觉得这的确不是一件好事，既然不是好事就给刘飞吧。刘飞的态度更加“恶劣，”开口就骂：“老子杀死七八个鬼子不见你们奖励，老子反对撤退，你们给老子一个撤退英雄称号，撤退还撤退出英雄了，这不是明摆着让老子留下千古骂名吗？”连长说：“你给谁当老子呢？”刘飞说：“这是我的口头语，给那些就知道撤退，还要评撤退英雄的孬种当老子，我还嫌寒碜呢。”
刘飞回到驻地，越想越憋气。他让人去把一排长请来。一排长虽说是连长的心腹，但为人很仗义，是全连最能跟自己谈得来的人。他请一排长来到一户老乡家，扔下一块大洋，让人家给他们炖只老母鸡，再烧三个小菜，炀上一壶烧酒，两个人边喝边唠关于撤退的种种话题，话唠得很投机，心情也舒畅了许多，酒喝得越来越尽兴。正这时连部传令兵急匆匆地找来了，对一排长说：“我找你半天了，连长有急事让你马上到连部去。”一排长说：“什么鸟事，连喝酒也不让人消停？”传令兵说：“我们当小兵的哪知道。”刘飞说：“你去吧，我等你，回来咱们接着喝。”一排长说：“你不等我是小狗。”刘飞也有些喝多了，说：“不来你是孙子。”
一排长回来时刘飞自己已经又喝了两小盅。
一排长说：“你小子不够意思。”刘飞说：“我没动窝，就在这等你还不够意思？”一排长说：“你趁我不在自己偷着喝酒，你喝了几个我也得喝几个。”刘飞说：“我就喝一杯。”一排长不信说：“是两杯，我也得喝两杯，”说完自己倒了两杯干了。
一排长说：“兄弟我得劝你两句，大家都不愿意这么窝囊地往后撤，可你也得作出个样子，政治是****。上司是混蛋，问题是你明知是这么回事，也得装得跟不知道似的，他是犊子，表面上也得说他是好人。比如说这次，你就应该像哥哥似的装作拥护，哥们儿劝你一句，马上找连长承认个不是，把这关过去，这就是你，别人打死我也不会跟他说这个的。”
刘飞说：“不说这个，闹心，咱哥们儿喝酒。”
一排长说：“还喝，知道吗，下午连长上营里汇报去了，全营没有一个人愿意当他娘的撤退英雄的。”
刘飞一拍大腿，说：“这就对了，说明我们这支队伍中的大多数人，还知道寒碜好看。来，为这，咱哥们得干一杯。”
两个人一饮而尽。
一排长说：“这说明人心不可灭。”
刘飞说：“这说明我们这个民族，我们的东北军还有救，小日本王八犊子早晚得完蛋，真是大快人心。”
一排长说：“你未必高兴得起来。”
刘飞说：“不可能，我当然高兴了。”
一排长说：“知道吗？没人愿意当这个所谓的英雄，再加上近几天，开小差的人太多，拦都拦不住，全团加一起，昨天一天就足足跑了快一个连的人。长官们大动肝火，让各连把有活动思想的人就是捆也要捆走，你老兄也在被捆名单之列。”
刘飞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大半：“我有什么罪要捆我？”
一排长说：“你一直主张抗日不想走呗。”
刘飞把酒杯一摔：“这叫什么事，难道抗日还有罪？”
一排长说：“问题是长官让撤。”
刘飞说：“都不主张抗日，猴年马月才能把日本鬼子打出去？都不干老子自己干，老子一个人也能把小日本打拉拉尿。”
刘飞知道自己的灾难就要来了，再喝下去无疑是坐以待毙，编个理由草草收了场，结帐时他给房东又塞了一个大洋，悄悄地嘱咐人家为他准备一包干粮。
刘飞回到营房把自己的衣服包了一个包，找出排里行军伙食费塞到包里，暗想：一分也不给他们留，明天一早见没吃的，全排人跑光了才好呢，带上自己的手枪，悄悄溜出了军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