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民政局出来,一切都结束了。四月初的清晨即使站在阳光下也感觉不是那么暖,何宇箐把呢子大衣的扣子全部系上。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张晨抑制住想伸手帮她把凌乱的头发捋顺的感觉,这段五年的婚姻结束之后他并没有觉得解脱,心里慌慌的。
何宇箐点点头,看着张晨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车。她在车里坐了很长时间,心中再也没有以前压力巨大的感觉,恐怕离婚之后感到高兴的世上仅此一人吧,她自嘲的笑了一下,启动车子,一会儿还要去公司辞职,她不想和张晨再有牵连,一个公司别人难免说闲话。
这场婚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是七年之痒也还差了那么两年多,当年为什么结婚何宇箐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一个公司的,平时见面也就是点头之交,没有什么深的接触,没想到相亲去看到对象是他,张晨虽说很普通,但女人缘不错,在公司里也很有人气。何宇箐正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前面的车突然停下,差点撞上,对面是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就是把她卖了也赔不起,刹车太猛,她的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何宇箐痛的捂住头,所幸只是撞了个大包,她忽然听到玻璃在响,看到外面站着一个面貌姣好的少妇,按下车窗。
车窗外的女人面露担心“不好意思啊,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年轻少妇温柔的声音回荡在她脑海,这年头有钱人没几个有这么好的态度了,回过神何宇箐扭头拉下车窗正准备回答少妇的话,却看到那个人从那辆保时捷上下来,看到她,对方显然也是一怔,何宇箐心一紧慌乱着说“没事没事”飞快的驶离现场。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他了,何宇箐在心里算着,十年了吧,十年久得可以让呱呱坠地的婴儿长成到人肩头的孩子。有时,她拼命地回想那个人的样子,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很高,第一次在电梯里碰到他时头仰着才能看到他的侧脸,那么干净的感觉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忘了。她有时也安慰自己,可能她早就把他给忘了,可能当时美好的记忆给她一种错觉,让她感觉她还爱着他。
“张晨真不是东西,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好的,跟你离婚,让他后悔去吧!”办公室里的小琪为正在收拾东西的何宇箐打抱不平,小琪看何宇箐没什么反应又说:“你傻啊,你辞职,现在工作有多难找你又不是不知道,应该把张晨逼辞职。”
何宇箐笑说:“我可没那个本事,你小声点,小心那个所谓的狐狸精把你给炒了。”
“哎,说真的,你难受不?”
何宇箐怔了下:“其实这段婚姻走成今天这样也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错,我也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结婚后,跟张晨在一起她觉得很不自在,几乎每年有四分之三都在外地出差,到她意识到张晨已经不对劲的时候她有想过要挽回的,就在离婚的前一天,她刻意早回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决定和张晨好好谈谈,以后好好过。但是那天晚上张晨回来的有些晚,还醉了,抱着她哭着说要离婚。
“我不怪他,真的。”何宇箐低着头说,看不清表情。
第二天何宇箐被电话吵醒了,眯着眼睛加下电话:“妈?”
电话里传出魏笑英愤怒的声音:“何宇箐?你翅膀硬了是吧?没跟我们先商量就离婚?要不是我今天早上给小晨打电话我到死都不知道你们离婚了!”
“妈,你就别管了,这是我们俩的事,我们实在是处不来。”何宇箐一下子就吓醒了,要是让妈知道她还把工作辞了那还得了。
“小晨给我说了都是他的错,我也没怪你,哪个男的一辈子不出个轨,但是你得给我商量着来啊,都是可以解决的事情,我也知道你那德行,你对他根本不上心,真不知道那个姓宋的有什么好,都快十年了你还成天念着人家。”魏笑英估计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草草的挂了电话。
听到那个名字何宇箐拿着电话的手猛一下僵了,十年了,第一次听见有人对着她说起这个人。至郢至郢,宋至郢,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喊他名字时不认识最后一个字,他第一次对她说话说的就是“那个字念yǐng,宋至郢。”她总是以为自己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忘了,可是偏偏每件小事她都能记起来,总是在梦里,吃饭时,工作时钻到她的脑子里,腐蚀着她的心。
她笑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恐怕早已把她忘了,她换了个姿势,让僵硬感消退一些,拨了王伯伯的号码,王伯伯是她爸爸的同事,对她比对他自己亲儿子都亲。她专心的等待着电话里的嘟声结束:“王伯伯?不好意思,一大早打搅你了,我想问工作的事?”
“箐箐啊,你放心好了,今天就能去公司报道了。”
“谢谢王伯伯,那个,先别给我爸妈说……”
“我懂我懂,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去吧。”
她赶在上班之前到了公司,这是个新开的公司,主要业务是关于广告方面的,何宇箐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大学靠艺术上了个编导方面的大学,但她在这方面也颇有天赋。
上级刚给她分了办公桌,她还没坐下就看到昨天那个少妇在透明的经理室忙碌着,她也可能是宋至郢的太太,她有些懊恼,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工作呢?但是想想现在工作都不好找,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她一直否定心中的另一个理由,她希望能再见到他。
何宇箐的邻桌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胡雪,是个自来熟,才刚一天就箐姐箐姐的叫,快下班时胡雪对她说:“箐姐,我好羡慕白颖姿啊。”
“白颖姿是谁?”何宇箐顺口说、
“咱们女老板啊,她有个超帅超体贴的老公,是商界大腕宋至郢啊!”胡雪没有注意到何宇箐已经愣住了,继续说“人家虽然有钱但仍然每天雷打不动的接送太太啊!”
何宇箐还记得她要考研的那一段时间,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要去夜校上课,宋至郢也是每天都会去接她,两个人再去学校后面的夜市去吃她爱吃的串串,宋至郢嫌串串不干净限制她吃,但是经不住她闹,宋至郢总是这样迁就她。
何宇箐怕碰见宋至郢,看着下班时间到了马上就离开公司,连电梯都没敢等,决定走楼梯下去。谁知没下几层,她就看到那个记忆里的人距离她就只有几步远了,她愣住了。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西装和打得笔直的领带,唯一的不同就是眉间有了几道小细纹。她尴尬的手都抖了,脚也僵硬的迈不开步子,她正在懊恼自己没出息的时候宋至郢像没有看见她一样从她身边走过,楼梯太窄,他挨着她走了过去,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何宇箐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些年她早已练就的宠辱不惊,也只有他能让她生气,她转身看向他的背影:“宋至郢你站住!”
宋至郢倒真的停下了脚步,他停下来反倒是何宇箐不自在了,她真后悔她刚才的冲动,转身快步跑下楼。
听到何宇箐脚步声渐渐消逝,宋至郢赶快扶着栏杆往下看,只看见一抹绿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紧握的拳头才渐渐松开。时间还早,为了锻炼身体他几乎每天都是走楼梯上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她还是老样子,以前她总是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要求,不许比她早挂电话,不许比她早睡觉,不许比她先吃完饭,他现在还能记起来很多事情,其中一个不许就是不许让她看着他离开。
“宋至郢!你回来!”何宇箐突然拉住宋至郢的西服角。
这是两个人今天必须分开的路口,宋至郢去公司,何宇箐去学校。宋至郢刚迈开脚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拽回来:“干嘛?”
何宇箐皱着眉头:“你不许让我看着你走!你先站在这,我走了!”说着她就迈开大步就离开了。
当时他没有什么感觉,可今天站在这里突然明白当年何宇箐那么做的原因,看着对方走会不舍,总有种再也见不到她的感觉。
宋至郢拿出手机:“颖姿,我今天有事,你先回家吧。”
何宇箐跑下楼后连着跑了两条街才想起来自己把车往公司楼下了,她叹了口气,又不是小姑娘了怎么会这么冲动。她干脆走回家,到小区里天都黑透了,这个房子是当初她和张晨结婚时双方父母给合钱付的首付,月供两人这五年陆陆续续交完了,本来张晨要把房子都给她,但是她只要了一半。三楼,站在门前掏钥匙,往钥匙孔插了几次都没进去,她急得耳朵都红了,可记忆还是疯了一般往她脑子里钻,她蹲下来深吸了几口气,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打在地上。
何宇箐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是隔着门上的纱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的表情,以至于很长时间以来她的梦都是在想办法撕那扇纱窗。
她在屋里听见了他再拿钥匙开门,那种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他很执着,不停地尝试。她实在忍不住把防盗窗打开,门外的人似乎没想到屋里有人有些吃惊。
“你在家啊?开门啊,是我啊。”
何宇箐心里憋着一口气:“我凭什么给你开门啊?你算什么啊?”她发狠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没听过,竟是这样的冷酷无情。
“什么啊?你怎么了?”门外的人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你以为你真是块宝被人争着抢啊,大爷我不伺候了,管你是宝是草!”
宋至郢何时被人这样说过一时间也有些恼:“你再说一次?”
“我告诉你,你在我心里什么都不是,我不稀罕,没了你我后面多的备胎呢,世上就你一个有钱人啊?我想嫁入豪门我也不稀得嫁你!”何宇箐说完就碰的把门关上了。
想到这,何宇箐感受到了当时宋至郢在门外的着急,那是他们的家啊,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任性,自尊心再少一点,姿态再放低一点,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如果宋妈妈对她说难听话的时候她态度温顺一点,求求宋妈妈,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何宇箐不知道此时张晨就在楼上那个楼梯上看着她,张晨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她,在他眼里她仿佛是没有感情,从来不会伤心或开心的人,她每天都很淡定。何宇箐和他在一个公司三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人缘好,特别忍受不了别人无视他,反而何宇箐就是这样,他即使给她打无数次招呼,她下次见到他如果他不先说话她永远就像不认识他一样。他想,她真是个怪人。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每天观察她,渐渐喜欢上她。就连他们偶然遇见的相亲也是他安排好的,他事先去联系了何妈妈魏笑英,就这样,他们按部就班的结婚了。他以为婚后他们就会亲密起来,但他太高估他自己了,她依旧是那样,直到有一天晚上,听到睡着的她嘟囔着宋至郢这个名字,他才知道原因。就这样,两个人越走越远。
何宇箐站起来擦擦眼泪,深呼吸打开门进去。她只觉得渴,进屋里烧水,躺在沙发上等着水开,不知不觉睡着了。
张晨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屋里的煤气泄漏报警器响了,屋里也没什么动静,他害怕何宇箐出事,拿出钥匙打开门就进去了。
在楼梯阴暗的拐角,看着这一切的宋至郢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