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似剑出窍。
无数水蓝色剑光从未知的地方齐聚而来,汇成一柄寒光水剑,挡在了中年男子身前。
少年本来以为父亲要死在对方手里,太阳穴剧烈地跳动着,这时看到寒光水剑护住父亲,泪水立刻泉涌而出。
片刻僵持后,那长剑刺破白色长枪的攻击屏障,如撕开裂帛一般猛然加速,刺向白袍,白袍急退数步,长枪在身边飞来飞去,与长剑抗衡。
漆黑夜空之中,忽然响起了吟诵声。
“世间纷扰,红尘蹉跎,千年岁月,悠悠而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一个身影从天上缓缓下落,那柄长剑在这吟诵声里,猛地变强,在白袍身边穿来穿去,而白袍手里的长枪也不甘下风,斗地不亦乐乎,长剑占不到便宜,忽然收回,“嗤”一声,从上空落下。
“噌。”
长剑插在地上。
那从天而降的身影便落在了剑旁,长发乱舞,一副沧桑落魄的样子。
少年朝那身影看去,大为吃惊,那人一蓬乱发垂落下来,随风飘散,正是前日同船共渡的潦倒乞丐,只是腰边却比前日多挂了一个红色的酒葫芦。
再看那白袍,忽然笑了笑,道:“老怪物,我找了你很多年了,不逼你是现不了身啊,臭脾气还是臭脾气,走到哪里都要装潇洒。”
“哈哈,”乞丐放声大笑,道:“你知道我都去哪里潇洒了吗?”
“休得臭屁,”白袍道。
“我去收拾你的子孙了。”乞丐从地上抚摸着剑柄,道:“你想知道我的剑到底喝了你们多少血吗?”
“那今天我就全部讨回来。”白袍说罢,长枪如银龙一般,飞扑过来。
“噌”的一声。
乞丐拔出了剑,剑与长枪撞在一起。
白袍冷笑一下,扬起白袍,只见白光一闪,白袍忽然变成一个人头大小的球状物,皮肤似人,却远比人的皮肤光滑,端是白嫩如雪,一双眼睛又大又萌,比那无辜的孩子还真诚,鼻翼一吸一吸,可爱的紧,不说孩子看到想要亲近,就是那冷漠之人怕是也会心动。
它似乎天生带着一种治愈的力量,让人心格外心碎,任谁也无法把它和那嗜血的恶魔联系起来,但它偏偏是。
这便是它的原形——孢子。
说时迟那时快,孢子的速度比其本身快了数倍,只见白光如流星一般闪动,那是孢子在攻击,乞丐手中的剑也快了数倍。
眼花缭乱,乾坤颠倒。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孢子落在了客栈屋顶上。
很快变成了白袍人。
乞丐大笑一声,道:“来日再来讨教吧!”
白袍人冷“哼”一声,道:“你养好伤了再说这大话。”
白袍转身跳入漆黑夜里。
中年男子眼见危险已解除,却顾不上和他的恩人说话,强撑着一口气转过身,伟岸挺拔的身子摇摇欲坠地立在少年面前。
少年看着那熟悉的面庞,虽然他的脸上爬着一条丑陋的伤疤虫子,却是这世上最亲切的模样!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似乎在最初死亡带来的痛苦过了之后,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惜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在说——“旋儿,你要好好的。”
那具伟岸的身影轰然倒地!
少年的世界也坍塌了!
“爹!”少年放声大哭,连滚带爬过去,可是到了跟前,那唯一亲切的人却不睁开看一眼。
那乞丐走上前来,在中年男子鼻孔上探气,却只有出的气了,又搭了搭脉搏,道:“只怕是回天乏力了!”
少年磕头如捣蒜,道:“大人,你是神仙,你一定能救我爹的。”
乞丐摇了摇头,使劲扳开那死死拽住自己大腿的小手,默然走到一旁。
少年却不信,猛烈摇晃动也不动的尸体,“爹,你快醒来,快醒来,你不是还要送旋儿去那一等一的宗门吗?”
“别装死,快醒来呀,娘的仇还没报,快醒来呀!”
“你快起来,快起来。”少年猛地扯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如此往复,那尸体也没有睁开眼睛。
雨倾盆而下,砸在少年的身上,少年却感受不到,已经分不清眼泪还是雨了,精疲力竭的少年撕扯着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嘶哑的声音已辨不清到底在喊些什么了……
少年晕了过去!
乞丐喉结一动,一口血溢出了嘴角,他暗运心气,稳了下来,将一柄伞撑在了少年的上方。
“十二年了,岁月弹指而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乞丐望了一眼东北方,声音变得模糊了。
“是时候回去了!”
后来,少年全身滚烫,烧地不醒人世,那抱着少年的男子换了个人,一路上只听到少年一惊一乍、稀里糊涂地说梦话:“爹,你醒醒呀,旋儿再也不闹了,旋儿去,旋儿去!”
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少年再醒来时,已是午后。
温暖的阳光从窗子照进来,照亮这间不大的屋子,院子里松树萧萧,阵阵冷风掠过,不带俗世烟尘,只是眼前这已经快要熟悉的一切,却带不走少年心中的雾霭,他一言不语,沉默地坐在床头。
过了半晌,他推开门,走到院子中一块阳光处,坐下。
他盯着地面,将自己的双臂抱起来,紧紧地抱起来。
地面上突然有了几滴水珠,接着便是大颗大颗的水珠砸落。
但是,那大颗大颗的泪珠却只是无声地从他脸颊滚落,他的喉结哽咽着,上下起伏着,却不发出一丝声音。
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中年男子,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少年的泪珠不再从眼角滚落,才缓缓走过来,他衣衫华贵,却不顾脏地坐下来,良久,才道:“很难过吧。”
少年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回答,只是倔强地盯着地面。
“我知道你不愿意说话,没关系,你不愿意说,就换我来说。你不是第一次见那东西了吧。”
提到那东西,少年的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身子也颤抖起来。
“那东西叫做孢子,普通人把它叫做妖,它从母体身上脱落,然后寻找落根的地方,在正式长成一个种子前,它要喝人血,不断地吸收天地灵气,直到变成一个合格的种子。”
“在这期间,它化成人形,如果没有遭到致命的伤害,就不会死去,除非到了喝血的日子,没血可喝才会死掉,不过世间别的不缺,人倒有的是,所以人就遭了殃。”
少年依旧沉默。
“不过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它们变成人后,从眉眼到脚无一不像,常人根本分辨不出来,更骇人听闻的是,它们懂得人的智慧,成立自己的组织,融入到人类的社会中危害天下。”
少年身子猛地一颤,往后缩了缩,眼中似乎浮现了某个可怕的场景。
“近些年来,一些孢子已经变成种子,生出更多的孢子来,它们实力越来越强大,已占据了云深大陆半壁江山,更想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
“若这样下去,灭族之路不远了啊。所以与其痛苦,不如化悲愤为力量,讨回公道。”
说到讨回公道,少年的拳头紧紧地攥住,还是孩子的胳膊上暴起了青筋。
中年男子等了良久,那少年都没有回话。起初中年男子听闻少年遭遇重大变故精神上受了打击,除了送饭的,支走了其他所有好奇的人,希望这孩子能从悲伤中走出来,可这半个月来,这少年要么在床上沉默坐着,要么就在院子里流泪,而且流泪也发不出声来,好几次那样的怀疑都都被他驱散了,但这种怀疑随着日子的流逝越来越重,尤其在这个时刻,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个想法:这惨遭噩运的孩子,该不会高烧过度,变成了哑巴了吧。
他叹了口气,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喃喃道:“变成哑巴,以后只能做个厨子了吧。”
然而当他走上走廊的时候,身后的那个少年突然站了起来,他微微一怔,正要回过头去,忽然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这里是宗门吗?”
中年男子回过头去,见那少年一眼刚毅,嘴角微微一动,笑道:“天下宗门多的是,你要问的是那个,这里是轩辕城。”
那少年嘴角一扭,愕然半晌,中年男子眼神里露出一丝怒意来,但随即觉得不对,问道:“你在想什么?”
少年身子一颤,坚定地看向中年男子,撩起衣襟,跪了下去,道:“请收我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