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内斯主城,城堡北侧卧室……
夜晚,狂风席卷着暴雨,将它们一波又一波地摔在半透明的琉璃窗上,一如夜魔的乱箭。琉璃窗的的制作工艺已然算得上是上乘,但是依旧抵不住强劲的风的侵袭,两扇窗之间的窗栓抖得非常厉害,星星点点充斥着海腥味的水滴顺着周围的狭缝喷进了室内。
在灯光的摇曳之下,老国王路德·弗尔曼正在用金色的人造羽毛笔写着书信,一边写,一边老泪纵横,蠕动着干瘪的双唇,轻轻地说着:“艾瑞柯,我可怜的女儿啊,求求你……别怪我,我真的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实在是下不了这个手啊……”
他的右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头也再一次痛了起来。他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左手,从旁边取来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药片,用热茶送了下去。他在心理作用下,感觉自己的头痛好多了,于是又一次把笔拿了起来,慢慢地写着。
突然,“砰——”一声巨响,那根栓支撑不住巨大的拉力,被两扇窗给扳断了,窗向两边一撤,在窗前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风如愿以偿地涌入室内,榨走了房间内仅有的一丝温度,一把将老国王推倒在地,桌上的信纸以及叠在桌旁的文件全部飞了起来,有一些被裹挟在盘桓在室内湍急的气流之中,甩到了城堡外面。
老国王挣扎着起来,看着电光与浓云卷在一起的天空,双手高举,对着天空大喊:“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不是说,人在做,天在看的吗?我们的艾瑞柯,她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啊,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要强行赋予她这样残酷的使命!为什么啊,呜呜呜……”
就在他跪在地上,向着天空狂呼之时,房门被推开,一个黑衣人顶着狂风走了进来,将窗户关上,换上了一个新的栓,随后,将路德·弗尔曼给扶起来。
“路德,都这么晚了,你为什么明知道身体不好还不早点休息呢……”那个人说道。
路德·弗尔曼抓住来者的衣领,让他凑到自己的面前:“彤恪,帮我写完,那封信……”
路德一边说着一边颤抖地指了指地上的那封信。
老管家彤恪走过去捡起了那一封信,举起来看,发现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于是走到桌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马形状的小铜像,用铜像点燃了烛芯,整个室内又逐渐变亮了。
他将信铺在桌子上,扫了一眼,随后闭上了眼睛,言语之中充满着无奈与悲伤:“原来如此,看来你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杀她了。可是,这么做有意义么?真的到了那天的时候,我相信我们不会有人去责备她,相反我们会和她一起见证这一切的终结,因为我们知道那不是她的本心,她对我们的好我们会永远记着的。”
“彤恪……”路德激动地上前握住他的手,“你能这么说,我真的是感激不尽,但是,她是如此地害怕屠戮,以至于我不敢去想象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夺取无数人的生命时会想一些什么,我不感去猜测她到那时会有多么的痛苦,所以,我将这一切的开头给扼杀掉。”
“可是路德……”
“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了,关于这一切,我考虑得够多了,你尽管按照我说的写,然后再另外抄六份,连同这一次的征集请求一起发给七个城主,叫他们想想办法。”
“是……”
按照国王的口述,彤恪在信上接着写道: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情,并且让你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希望你们能够派人前来帮助我,参加选拔赛,并且保证你选定的那个人能进入前八,以编入护卫队中,在保护艾瑞柯完成她最后的使命之后,将她杀死,并且尽量保证她不会感觉到太多的痛苦。
——鲁内斯国王路德·弗尔曼
写完之后,彤恪又拿来十几张新的信纸开始抄写。
在写到第六份的开头,写上“卫魑”两个字的时候,一边写一边问路德:“星漫城也要派人来吗?他们离我们这么远,而且于慎独,秦师真,袁无怠还有方铭,这几个人虽然有这样的实力,但是他们都与艾瑞柯有过接触,对她的印象非常好,只怕叫他们来很可能会在最后关头出现状况。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委托过好多人,但是只要是了解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下手的。”
“是啊,”路德走到彤恪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即便有人想动手了,也会被那个鹰长杀掉,就是那个叫伊弗列姆的男人。”
“砰!”
听到这里,彤恪猛地敲了一下桌子,转过身来盯着路德:“我都说过多少遍,赶紧把那个天天缠着艾瑞柯的家伙赶走!”
“可是他是真心喜欢艾瑞柯,据我所知,他在喜欢她之前并不知道艾瑞柯的身份,一直以来都对她非常好,还救过她的命,而且艾瑞柯也非常喜欢伊弗列姆,我甚至打算以后把帮助艾瑞柯的重任交给他。”
“你能够狠下心来委托别人杀掉自己的女儿,却不忍心把区区一个鹰长给辞退,这是多么荒唐啊。”
路德指着彤恪的嘴,让他说话小声一些,随后反问道:“你想夺走她的最后的欢笑吗?”
“这……”
路德望着窗外的暴雨:“别再说了,我就这样看着你写完好了,你快一点。”
路德将自己身上被雨淋湿的长袍脱了下来,换上了一条新的,随后伸出双手靠近桌边正慢慢吐着蒸汽的暖手炉,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炉内跃动着的小小火苗……
鲁内斯主城,城堡西侧后门门外,“火与剑”酒吧……
一个人撞开了酒吧的门,往前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之后,扑倒在柜台上,一伸手:“老板……酒……越浓越好……”
站在柜台后的老板正在仔细地擦拭着一只瓷杯,看到这个人跑进来,瞧了瞧他的穿着,于是从柜台上挑了一瓶酒,倒了一杯给他:“彤恪,这是你最喜欢的金丝雀,就算我请你的。”
彤恪拿起柜台旁提供的脸布,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后,丢在了一旁的篓子里,随后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哎呀,这雨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
“是啊,大雨可是商人最害怕的敌人,看看这酒吧里,都没几个人了。”老板拿着一只杯子轻轻地叩打着,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的声音,除此之外只有外面的雨声。
彤恪将酒杯还给老板让他再倒一杯,自己则去把酒吧的门给锁好了。
当彤恪再次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不但多了一杯酒,还多了一个正在往外喷着热气的水壶,那个水壶是专门用来加热酒的。
彤恪也没再多说话,把腋下夹着的七封信交给了老板,然后就毫不客气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啊……”他感受着热情的酒精涌入他的每一根毛细血管,享受着那由内向外发散出来的热量,把自己体内的寒气给挤了出去。
老板将第三杯酒放在了壶里,拿起桌上的信,对正准备走到炉火旁取暖的彤恪说:“这杯酒还是等它足够暖和之后再来拿吧,你年纪已经很大了,喝这么快可不行。”
“那……信就交给你了……”
老板并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自己的身后打了一个响指,就踏上楼梯,走进了里屋。
“喂喂喂,我说伙计们,注意了注意了,有一件事要辛苦一下各位。”
十多个人正在整理东西,一听老板喊他们赶紧聚了过来。
“这不是王家的信么,什么事这么急?”
“要你们多嘴,赶紧准备。你,你,还有你……你们这七个,回去准备随身物品,拿好足够的钱,更远一些的拿上飞钱令,记得把帐写写清楚,少写的话别怪我不给钱,多写的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被发现多写之后的后果,你们自己知道。”
听上去似乎是很刻薄的命令,但是当他们听到“后果”两个字的时候,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尽管放心吧,老板,我们这就去准备。”
安排完工作以后,他拿着寄往鹏惘城和星漫城的信走到了最里面的工作室,推门一看,发现一个小女孩正站在凳子上修理着吊灯。
“这吊灯又怎么了?”
“那个……它的感光部分似乎又出了问题,花瓣转不了了。”
“我来看看……”老板凑上前一瞧,指着一处说道,“那个,在你现在用手指的位置下面一点……在下面一点,对,然后往左看。看到了吧,那边卡住了。”
“那我来试试……啊,好了,可以转了。”小女孩激动地喊了一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抱住了他的腰。
“嗯!非常好啊,我的女儿……”他亲切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鼓励她,随后突然沉下脸来,冷冷地说道,“那个女鬼,在听吗?你有机会找到你的仇人了,这个忙现在我可以帮你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帮完之后就别再出来烦我,知道吗?”
小女孩的瞳孔在一瞬间变大,随后恢复正常,但是她的语气几乎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哦,别那么冷漠啊,就算你的女儿知道你不是对着她发火,多多少少也会伤心的。”
“这里……”他把两封信交给了她,“星漫和鹏惘,这两个是最有可能出现你的仇人的地方,因为你的棺材在这两个国家的交界处被毁掉了,而且你一口咬定说除了你以外就只有那个叫雾石的人可以做到。”
小女孩手托香腮歪着脑袋问道:“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信件吧。”
“这次的是直接寄给城主的信,而且,想都不用想,这一次的信是为了召集人来对付海怪加尔罗杰的,所以必然会公开,那么那个叫雾石的人肯定也能够知道这件事,然后他就自己找过来了。”
“嗯,说得很有道理,毕竟是那个敢在战乱时跑到敌对国家开学术研讨会的雾石,我相信他一定有这个胆量。”
老板捏了捏胡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儿,随后右手握拳,在自己左手手心里一敲:“既然你也对他有这样的信心,那么,我就准备给这两封信做上手脚,让他绝对会来这里找你。”
“那就拜托你了……嗯?”
小女孩感觉背后有什么人经过窗子,心想:这里可是二楼啊。
她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光学瞄准镜,推开窗子看,发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房顶与房顶之间飞奔,于是举起瞄准镜当作望远镜来看,用她娴熟的追瞄技术跟上了那个人影,依稀看到那个人的身后背着一个长条状的盒子。当她正要调整焦距看个仔细的时候,乱箭一般的急雨打在了镜面上,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赶紧用自己的袖管擦干,但是当她再次举起瞄准镜的时候,发现那个人跳进了一座大宅子里,失去了踪迹。
她指着远处的那个宅子问老板:
“潘特,那里是谁的宅子……”
“你看清楚那个人了?”
她摇摇头:“很遗憾,光线太糟糕了,我只能看清那个人背着一个长条的箱子,然后跳进了那个宅子里。”
老板撑着窗沿,伸出头,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那个位置,毫无疑问,是帕兹柏的,那个老狐狸最近似乎不太安分哪,我听酒客说过,他最近常常和几个来历不明的符咒师来往。要快一点了,他们估计快整理完了。我来加一封信进去,你把这两封信的侧面挑开,小心一点,因为还要粘回去的。”
女孩答应一声,拿来了小刀一点一点地挑开信封的侧面。挑开第一封信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两张纸,一时好奇,把信抽出来,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潘特,你看这个……”
潘特正写了一小半,听到她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心里发毛,很不耐烦地凶了她一句:“什么事这么紧张,难不成是老路德被风吹走了?”
小女孩问:“你忍心杀掉你的女儿么?”
“是的,我现在就想杀了你。你能不能少用那种腔调来说话,知不知道你正在糟蹋一个多么甜美的声音啊,混蛋!”
“那……那个……”小女孩的声音软了下来,“虽然我来这里不久,但是……国王想杀自己的女儿……而且还是那样的女儿……”
潘特停下笔来看女孩手里的信,当看到信中“艾瑞柯”三个字的时候,撑在桌上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竟然有这种事……可是,千真万确,这是彤恪的笔迹……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办,这信要不要扣下来?”
潘特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行,如果他们拿着信来到这里,和路德一对质,那我们这一酒馆的人全得上断头台。”
“那怎么办呢?”
“看来我必须做些什么了,可不能就这样看她死!”他很快就写完了这封信,随后转身推门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潘特回答道:“去找能够暗中阻止这件事的人。你再照着我的字迹临摹一封信出来,然后像之前一样小心地封好,千万不要有差错。,信封上可是有印章的,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信封,你明白吗?”
说完,还没等她答复,潘特就抓起了一件防雨的皮制长袍,冲进了急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