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山在云开国南部,与南蛮接壤,十万大山横亘于云开国和南蛮两地之间,自开化以来,多有争扰,物华山是云开国的国界,因为十万大山地势崎岖,东临邑水,西有大漠,唯独此地是两国的通道,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地有一座雄城,开国先帝逐鹿中原后倾江南十年的赋税在此设藩建城,名为云当城,城主历来都是国之栋梁,柱国之辈。
云当城西南百余里有一座阜城,之前可以说是无主之地,与云当城之间仅有一条马道相连,此城初设时就一个目的,仅将其视为一座大型的瞭望塔,为云当城的备战做战略缓冲。都说云当城是天下第一守城,这座阜城起了一半的作用,云开国历届统治者都鼓励戍边将领要战之国门外,所以这座方圆五十余里的小城为云当城城主,并肩王刘向带来了大笔的朝廷投资。与远在北燕的大将军魏言和镇守西漠的胡不归不同,刘向贵为天子胞弟,中央六部的侍郎尚书们从来不会想着法子的克扣饷银,所以但凡是太平时期,去云当城当兵是个时髦职业,其中不乏一些乡绅少爷,和祖宗上过战场捞了军功,如今买不起二两烧酒的将门子弟。
这前者是去捞个功名,为今后拿钱买官时多个说辞,毕竟也是为国杀敌的英雄好汉,大人提携起来轻松,不那么遭人口舌。这样的好汉多半是要带上一批身手矫健忠心耿耿的私兵以防万一的。
而后者可能就要真刀真枪去拼才能出人头地了,这些祖宗挂了平南将军,翼城将军名号的将门子弟,一般是不太可能世袭罔替的,朝廷每隔几年都会封上上千杂号将军,或者为了奖励其杀敌有功,或是表彰其剿匪得力,这些杂号将军的头衔大多都是太守们随意起的,不比给家里猫猫狗狗起名字多花很多心思。但那些一辈子面朝黄土的热血男儿不在乎有没有朝廷俸禄,不在乎麾下有没有兵马铁甲,就冲这名头杀身成仁在所不辞啊。
以至于一门三父子,皆是大将军,起初一些朝廷重臣是极力反对的,觉得有失朝廷威严,但一下子废除又有失民心,后来天子统一编制,那些实权将军与杂号将军称号是绝不能雷同的,所以太守府就称号这件事一度忙了好几个时辰,为的就是不得罪那些权利彪炳的武夫。
窦燕山是云当城百校尉中的一名实权校尉,隶属于退甲营,三十出头,手底下有羽士两千,步甲伙房近千人,算是年轻有为了,其家族是江南大郡甲等大家族,祖辈都读书人,窦家算是云开国不可多得的书香世家,当今太子少保也是老家主的高徒,门生故吏遍及四海,庙堂江湖皆是清誉颇高。
窦燕山算是窦家嫡系,但是是二房所生,自幼习武,兵法骑射俱是可圈可点,但长房嫡子也丝毫不差,所以二十五岁娶妻生子后留下一封家书,南下云当。几年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腥风血雨也算是有所作为。
仲春时节,是朝廷招兵选将的日子,其重要性不亚于临敌备战,云当城素来军纪严明,且不问过往,不管你之前是扛锄头的农民还是拦路横道的绿林好汉,只要能上阵杀敌,云当城的军法和训练就有把握把你驯化成一群牧羊犬,对外凶神恶煞,对主子们多半是忠心耿耿的。
云当城的兵源主要来自于江汉和蜀地,,从体格上来讲不及燕凉诸州的大汉,但应付十万大山这种丛林作战带,一个山里长大的蜀地秀才也强过于一般的北方大甲士,还有些来自各地的能人异士多半是来谋求富贵的,寄望着一战成功,扬名万里。
晌午时分,天清气爽,春光无限,各地前来应征的好汉大多席地而睡,记录官百无聊赖的用毛笔在睡熟的同僚的甲胄上涂涂画画,四野鼾声隆隆。不远处的官道上走来一群衣着朴素的青壮,大多赤手空空,唯独两人,一个提着三五只野兔,一个背着一张牛角大黄弓。提着兔子的是个矮个青年,面相喜感,两颗龅牙,半卷着衣袖,不羁的长相配着猥琐的笑容显得格外的肆无忌惮,他四十五度角侧身似在和旁边背着那张夸张大弓的青年说着什么,大弓青年看起来最多弱冠,神情憨厚,一身黑布衣和整齐的美人尖显得整个人十分利落,唯独气质不符的就是那双破了几个窟窿的脏布鞋,半拖在脚上带起地上被行人踩烂的泥土。
大弓青年不时的呵呵应付着旁边热情洋溢的兄弟,心里盘算着怎么把对方脚上那双原本属于自己的乌蓬靴要回来。
“我说兄弟,你真的没有名字?”不等对方回答这个问了十余次的问题,又自顾自地说“我就奇了怪了,所谓:人有名,狗有姓,你咋连个畜生都不如呢?”名字叫王发财的蜀地青年抓着头一副百思不得解的样。
大弓青年呵呵傻笑着:“这不爹娘走的早也没个亲人,也没读什么书,一直怕取不好。王大哥,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还请指点赐教,我起个啥名好啊?”
“恩……我看你人挺不错的,心思好,长得也俊俏,像我们村长的儿子,要不你也叫阿牛吧。这样简单好记,又不落俗套。”这个上过一年私塾,刚好会写自己名字的农村淳朴青年不知廉耻的说到。
“好咧,好,听王大哥的。”阿牛眼里流露出饱含感激的热泪。
农村青年满意的点点头,指着不远处空无一人的登记处道:“我很你说前面呢就是云当城征兵的登记处,我大舅可是在云当军退甲营谋差的,跟着我走,保管一路畅通。”
大弓青年呵呵一笑弓着身子跟在王发财背后,亦步亦趋。王发财顿时虎躯一震,昂首阔步走向登记处。
王发财带着阿牛走到帐前,躬身将手里的野兔子递上去:“长官,小弟王发财祝军爷多多发财,一点小意思。“
“恩,别客气,都是一家人,我们不拿群众一分一厘的,但既然不是钱,兄弟又这么客气,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呵呵,应该的,应该的,小弟大舅是退甲营白羽卫伙头房的老崔,一直说咱退甲营的雄兵无愧云当第一,无愧云开第一,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英雄好汉,今日一见,怎么说来着,如隔三秋……”
等级的伍长笑着摆手打断了王发财的溜须拍马“不不不,是名不虚传,哈哈,都是自己人就不要那么客气了,既然是老崔的外甥,那就是我们大家的外甥,不要见外啊。”说罢,从旁边掏出一块木牌和一套便装递给王发财。王发财点头哈腰,连声道谢。
“下一个”。阿牛走到帐前站立,还是之前的憨傻气质。但是堂堂七尺男儿,剑眉星目,身负大黄弓煞是惊人,双手一抱拳,却不敢说话。
“叫什么名字啊?哪里人?家里有几口?父母可健在啊?”记录官一瞧,心里寻思估摸是江湖人士。按照流程问了一遍。
“回大人话,小的无名无姓,他们叫我阿牛,自幼父母双亡,记事起身处眉州黄山县。”阿牛一板一眼的回答。
“嗯?你此前是做什么的?这一身行头从何而来?可会识文断句?”其实记录官并不在意那双破鞋,他奇怪的是那张千金不换的大黄弓。这宝贝一般人可拉不开,双臂得有十石之力,能开弓搭箭必是万夫莫当的英雄,记录官寻思着这退甲营能拉动此弓的壮士怕是只有白羽卫的那位千夫长。所以即便像阿牛这样的“三无”人士,他也会继续问下去。若是一般人大概早就被扔出去了。
“自幼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十三四岁时靠打猎为生,市井中长大,不曾识文断字,这身衣裳是同村喜娃妹子临行时送的,鞋是……之前那位王大哥和我换的。”说这脸腮绯红,但又把破鞋脱下来提在手上。
“那弓呢?”记录官没有在意那些细节,急切问道。
“……捡的。”阿牛稍稍迟略,抓着脑门回答道。
记录官愕然,捡的?什么运气这么好?价值千金的东西能随处捡?但看着阿牛一副憨傻的表情又不似撒谎,只能感慨其傻人有傻福,随后在记录薄上写写画画。
半响,记录官递出一副腰牌和一套制式布衣,阿牛接过来的时候记录官没撒手,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年轻人,这军营里虽然不是关着一群饿狼的笼子,但是都是些满腔热血,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糙老爷们,平时多注意,多留个心眼,有道是财不露白,祸要低头啊。”
阿牛冲着记录官比了比拇指:“军爷就是有文化。”
说完抱着装备出了帐门,记录官惋惜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他倒不是没起过贪恋,试想这样的神兵只要是上供给了上头人,怎么也得拿个献宝将军的头衔,附带几百两银子的打赏,一时间官也有了,钱也有了。再不济也能在郡城里卖个几百两黄橙橙的金子,那样一辈子也是衣食无忧了。但是他能吗?不出一时三刻肯定有那些个自持武力身份的将军校尉们便会闻风而动,明抢暗夺,既然守不住就不要惹那一身臊吧。
只是负弓青年真的就那么傻?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