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天极北之地,有一座大山,名无量山。之为无量,取其大而无疆之意。
这座山确实很大,其连绵不绝,高耸入云,仿若擎天之柱。山顶长年积雪,山腰之下却四季分明。远远望去,云蒸霞蔚,古木参天;琪花瑶草,生机盎然。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斜阳西下,红霞遍天。鸟儿如同听到呼唤,纷纷回到了巢穴,空留下几声鸟鸣在山谷中回荡,消失于大山深处。
绵延的群山之中,暮霭渐沉,世界渐渐归于了平静。远处的山脚之下,飘起了淡淡的炊烟,袅袅散去。那是一座不大的村落,隐隐听到几声犬吠,然后此起彼伏,划破村落的寂静。
村子的最东边有一座道观,说是道观,其实就是一处破庙,因年久失修,早就破败不堪,再加上香火不旺,传到现在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老道七十多岁,虽银须白发,身形清瘦却精神矍铄,气韵非凡,透着一股仙风道骨之气,仿若世外高人。
小道士十二三岁,模样清秀,一双灵动的眼睛透着激灵又略带俏皮,此时却苦着脸,手握轻香,跟在老道身后,老老实实地为观中的神像上香。
这尊神像因年代久远,表面已经斑驳,虽被小道士擦拭的干干净净,却已看不清模样。不过,其法相庄严,依然让人心生敬畏。
上过香,做完晚课,小道士就像松了绑一般,浑身透着活力,大喊一声“开饭”,便拔腿跑出了大殿,从一旁的侧室内端来了两碗清粥和一叠小菜。
“师傅快吃,我都饿的不行了。”小道士招呼一声,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臭小子,一天吃十顿你都喊饿!”老道笑骂一声,坐了下来,看着一边往嘴里送饭,一边死死盯着盘中小菜的小道士,叹了一口气,“吃没个吃相,将来让我怎么放心把这个道观交给你?”
“可别交给我,您自己留着吧。我可养不起这尊神像,一天三炷香,比我的伙食都高!”小道士咽下最后一口粥,吧唧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老道,“师傅您不吃啊?”
“气都被你气饱了!”老道骂了一句,把面前的粥推给小道士,然后拿出一个酒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小道士嘿嘿一笑,端起碗,又狼吞虎咽起来。
“师傅,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两个人做点什么营生不能养活自己,非要守着这个破道观等着别人来施舍?天天吃都吃不饱,还要买香供奉这尊神像!”小道士抱怨,对当道士颇有微词。
“不得对神像不敬!”老道敲了一下小道士的头,训斥道,“咱们守的不是道观,而是一种信仰。作为道士,就是要保证仙人在凡间不能断了香火。”
小道士一努嘴,没有说话。
“还吃不饱?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神像上的金箔都被你偷偷抠下,拿出去换钱买吃食了!”
小道士一怔,随即嘿嘿一笑道:“师傅您都知道了呀?”
“哼!”
“师傅,我这可是为了减轻您的负担。我一天吃这么多,没有那些金箔,您哪里养活得了我?”
“既然承认了,今天晚上就别睡了,罚你在神像前打坐忏悔!”
“啊,又打坐!”小道士一听,脸色立即拉了下来,“师傅您想让我打坐就明说,不用每天晚上想着理由惩罚我。”
“你小子皮得很,不惩罚你,哪里坐得住?赶紧收拾完,随我一起打坐!”老道瞪了一眼小道士,闭上了眼睛。
小道士无奈,也没了食欲,匆匆咽下最后一口粥,收拾停当后,便靠着老道盘膝而坐。其脚分阴阳,手掐子午,二目垂帘,打坐的姿势倒也有模有样。
月光皎洁,透过斑裂的墙壁照进大殿,洒落在小道士身上泛起了淡淡的银光。银光祥和,进入小道士的体内,然后从其体内带出了丝丝浊气。小道士已然入定,对身上的变化毫无察觉。
老道睁开了眼,看着小道士身上的变化,微微点头,再次入定。
一夜无言。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小道士便早早醒来,虽一夜未睡,却精神饱满。
“臭小子,又起晚了,快点过来做早课!”老道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小道士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所谓早课,就是跟着老道练习拳脚功法,这套功法是老道从观中的一套经书中摘录而来,据说可以延年益寿。小道士对这套功法早已烂熟于心,打起来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道观生活清静,早中晚三炷香,对应着三门功课,早课练习功法,中课研读经书,晚课则清心冥想。小道士天生精力充沛,活泼好动,最喜爱的就是早课。
一个时辰后,太阳升起,早课完毕。小道士收功,去打理大殿。道观虽破,却是方圆数十里内唯一的道观,每天还是会有几个香客前来上香,逢年过节还会碰到镇上的一些贵客。
“木易,木易!”
小道士正在清扫庭院,听到有人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叫他小师傅,只有大生一人叫他的名字。
观门前一个憨厚的少年,手拿几个窝头,迈步走了进来。
“大生哥,今天这么早?”木易接过窝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我爹病了,我娘让我早点过来,说烧头炷香最虔诚,能够感动神仙,治好我爹的病。”大生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跑来。
“生病了要看大夫啊,拜神仙有啥用?”
“哎,这不是没钱吗,请不起大夫,只能拜拜神仙了。”
“拜神仙要是管用,这座道观也不至于没落了。生病了就得看大夫,不能拖着!”
“行了,木易,我先不和你聊了。我在山下的时候看到了镇上的李员外,想必他也是来拜神的,我要赶在他前面烧头炷香。”大生说完,便撇下木易,进了大殿,虔诚叩拜了起来。
“今天不年不节的,李员外他来干嘛?”木易嘀咕了一句,不过随即眼珠一转,咧嘴暗笑。
果然,刚过一会,李员外就来到了观前。看其忧心忡忡,神色憔悴,似乎有心事。
“李员外,您今日怎么来了?”木易假装惊讶地问道。
“我……我来上香。”李员外声音很低,与平时大相径庭。
“所求何事?”
“求……求平安。”李员外左右看了一眼,似有顾忌。
“那您里面请。”
木易看到李员外神不守舍的模样心有疑惑,让过李员外后,也悄悄地跟了进去。
李员外跪在神像前,手握轻香,小声念叨起来。
“求求神仙,保佑我全家,保佑我孙子不要被抓走,求求神仙……”
李员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木易越听越诧异,再加上他上完香后,竟然往功德香内放了一文钱,更让木易咋舌。
李员外出了名的抠门,最喜欢空手套白狼,平日上香,只用观内的供奉香,也从不施舍香火钱。今日如此反常,定然有事。
木易好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有马上问,因为他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先做。
“李员外可知,我道家逍遥世外,醉卧沧海,笑傲烟霞,却为何要设立此施舍功德箱?”木易走到李员外面前,面带微笑地问道。
李员外摇摇头,茫然地看着木易。
“施舍,施舍,有施有舍。我道家设此箱,便是想提醒世人,有施有舍方有得。金钱重要,平安更重要。如此乱世,金钱易得,平安难觅,舍弃金钱,换取平安,实乃明智之选。李员外可明否?”木易淡淡地道,宛如仙童。
李员外听完,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块元宝,恭恭敬敬地放于功德箱内。
木易微微一笑,把李员外引入侧室休息。
“李员外,您先坐会,我去去就来。”
木易走出侧室,迫不及待地从功德箱内掏出那块元宝,然后叫住要离开的大生,把元宝塞进了大生手中。
“木易,你这是……”大生有些为难。
“大生哥,这是神仙被你的头柱香感动,赐下的元宝。你赶紧拿着给你爹看病去吧,治病可拖不得!”
大生憨厚,信以为真,对着大殿一番叩拜后,拿着元宝匆匆离开了。
送走了大生,木易回到了侧室。他料到李员外有事,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他收了李员外的钱,如果帮不上忙,心里会有愧疚。
“李员外,能否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
“你帮不上忙的。”李员外看着木易摇了摇头。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我可是道士!”木易特意强调了自己的身份。
“我……我不能说,我怕隔墙有耳,被人听去。”
“放心吧,这里很少有人来,而且四处透亮,想藏个人也藏不起来。”
“我……我不是说人。”李员外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那你害怕什么?”
“我……”李员外眼神慌张,最后一咬牙,小声说道,“我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