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演义突然想起江晨的话,他说若梅先生设计,可在一日内诛杀裘贼部众。此时江晨口中真正的贤士,那位梅先生就在眼前,何不问他会怎样设计。
想到这里,康演义当即问道:“既然梅先生自称谋士,假如先生在寒梅镇,会怎样设计?”
梅长清看向他,淡然一笑道:“陆小友于半路伏杀裘贼,计策的确妙极,但却不能断其根骨。黑水寨岂止一个裘贼,还有徐贼莫贼,杀了他们又还有陈贼某贼,杀不干净。依我看,与其杀贼不如强己,在寒梅镇铸造城墙,招募军队御敌。童友目光短浅,以为每月交钱就可以安枕无忧,殊不知马贼欲求无底。”
康演义心中点头,说道:“的确如此,强己乃乱世生存之本,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
梅长清见他目光真诚,说道:“我若不是站在世外,也看不清世内,有时候跳出来看看就好。”
康演义突然觉得对方好似变了一个人,之前的狂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贤良。果然人与人之间,如果不坐下来进行沟通,便无法真正了解对方的品性。
“听梅先生一席话,晚辈受益匪浅。”江明月道。
“没跟你说话,闭嘴。”梅长瞬间面无表情,江明月顿时蔫了。
好吧,他没变,只是对象不同。
康演义转移话题,问道:“梅先生方才说知晓天下事,不知先生对九州格局有何看法?”
梅长清抿一口茶,说道:“五国征战,诸侯割据,世家纷乱,九州格局之乱前所未有。就拿沧州来说,六大世家除闻人外,其他五家时常发生矛盾,想必不日又有一场战祸。其实国也是家,姓氏不同而已,戴了一个皇帝帽子以为能号令天下。”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估计也就梅长清这样的狂士敢说,江氏听得额头冒汗。
反观康演义,神色丝毫没有变化:“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朝代更替不断,谁知明年花落谁家。”
梅长清眼眸一亮,说道:“陆小友竟有如此胆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的好说的好!我梅长清自诩狂放不羁,却不想陆小友比我更高一筹,拿酒来,今日我要和陆小友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说罢,梅长清当即让人清了茶点,重新摆上酒具,兴致极高的模样。
康演义见仆从提了几壶清酒过来,脸都黑了,他昨天晚上才被人灌醉一次。
“先生几月不闻酒味,非良友来而不饮,没想到今日和一个小辈起了兴致。”仆从一边斟酒,一边打量康演义。
“饮酒伤身,我一般不饮酒,若饮便饮个痛快!”梅长清端起酒。
“我亦少饮酒,既然梅先生如此雅兴,在下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康演义也端起酒,两人一饮而尽。
幸好这个时代的酒纯度不高,康演义可以喝个三五十杯,也幸好梅长清不是武者。如果对方是武功高手,千杯不醉,康演义绝对不会跟他拼酒。
“问百家,谁人不想要王权?敢尔,又有几人。”
梅长清饮酒之后,越来越狂:“依我看,乱世之中当崛起,雄图霸业弹指间,如此才不枉轮回一世。”
康演义心中一动,说道:“莫非阁下欲求一霸主?”
梅长清没有掩饰,说道:“某生平最仰慕荆州霸王,惜霸王饮恨之后,世间再无此雄者!”
荆州霸王“楚隍”,一代枭雄,武力冠绝天下。
楚隍原本是荆州楚家子弟,天生神力,九岁扛鼎,武功资质千载难逢。此人胸怀大志,欲统一九州,曾经一度称王,然胸大无脑,最终被人设计陷害。
“陆小友,不知你欲求何主?”梅长清问道,显然把他也当成了谋士一类。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今万户侯。”康演义脑中涌现出两句词,吟诵道。
梅长清细细品味,良久长叹道:“陆小友之情操,我不如也,自罚一杯。”
说罢,又饮一杯酒。
“可惜博弈不在,不然我三人一同畅所欲言,那才叫痛快。”放下酒杯,梅长清喃喃道。
“惜事千千万,何故长叹。”康演义道。
“我梅长清识得诸多妙人,似陆小友这般年轻,又才华卓越,胆识过人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多少文人墨客,谈及江山色变,唯有几人敢指点江山,你是一人。”梅长清由衷地赞叹。
“年少轻狂,先生见笑。”康演义道。
“岂止轻狂可言,实乃离经叛道,论罪当诛九族!”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灰衣,三十岁模样的俊朗男子提着一壶酒走进来。
这个俊朗男子一头长发披散,不修边幅,好似刚从山里面走出来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好似来了自家,仆从看见他都纷纷行礼。
“博弈,你来的正好,快坐下喝一杯。”梅长清起身迎接,欣喜道。
“一杯怎么够,至少一壶。”
俊朗男子把提来的酒壶放在桌上,说道:“刚从北江城逸风客栈打的高粱酒,一滴都没撒,还温着呢。”
梅长清大喜,说道:“上次说起北江城的高粱酒,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去打了,快给我尝尝。”
说话间,梅长清迫不及待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浅酌之后才饮下。喝下一杯后,梅长清露出了沉醉的表情,而俊朗男子则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么样,够劲道吧。”俊朗男子问道。
“啧啧,甘醇爽口,醇厚香浓,的确是北江城的高粱酒。”梅长清放下酒杯。
“千里之外,就为一壶酒?”这是,江晨突然嘀咕道。
听到江晨的话,俊朗男子眉头一皱,而梅长清则瞬间落下脸,十分不快。
江明月暗道不妙,连忙告罪:“吾弟性子直率,口不择言,两位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梅长清轻哼一声,说道:“性子直率没有关系,口不择言也是小事,但不懂风情却是大错。你们两个去另外一桌吧,我要和博弈,陆小友同饮,别在这搅了鄙人的兴致。”
江明月心中叹口气,起身道:“多有打扰,晚辈还是告辞罢。”
被主人训斥让座,这样的侮辱令江氏兄弟都十分难受,但又不敢造次。与其留下来自取其辱,江明月干脆提出离开,江晨纵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而且三人所谈,无不涉及皇权官僚,离经叛道,听多了没有好处。
梅长清没有说话,那冷淡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他从头到尾都不欢迎两人。
江明月又看向康演义,拱手道:“陆兄,后会有期。”
康演义也叹息一声,起身还礼道:“后会有期。”
本来想帮江氏兄弟一把,没想到弄巧成拙,康演义也觉得很抱歉。这时他明白过来,不是一路人不说一路话,硬撮合他们也没有用。
若真的还能再见,到时候再帮他们一次当做补偿,希望不会搞砸了。
“好可怜,这样回去很没面子的。”童兰馨从花痴状态中醒过来,细眉缩成八字。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们有求于我才毕恭毕敬,若换成平民百姓岂会如此。这些豪门子弟我见得多了,多是见利忘义之辈,当然陆小友例外。”梅长清道。
康演义不好暴露身份,转回刚才的话题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想必两位前辈之间情谊深厚呐。”
听到康演义的话,两人复露笑意,梅长清道:“还是这话中听,博弈,你看陆小友如何,是否当得益友。”
俊朗男子在旁边坐下,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陆兄弟不仅是益友,亦是良师。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一句话道尽你我心中情义。”
听到两人一个劲的夸赞康演义,童兰馨心里也乐滋滋的,好似在夸自己一样。
康演义都有些不好意思,看向俊朗男子道:“在下陆丹,不知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俊朗男子一拱手,说道:“在下朱秀智,字博弈,叫我博弈即可。”
换个年轻人肯定会客气一番,但康演义已经搞清楚两人的性子,于是直接点头。跟梅长清和朱秀智这样的人说话,要是太过客套,人家只会觉得你虚伪。
梅长清却有些不满,说道:“博弈,你与陆小友平辈相交,他却叫我先生,岂不是把我踢出局外了。”
朱秀智朗声一笑,说道:“谁叫你看起来年纪最大,要不让陆兄弟叫你子鱼,不知陆兄弟字为何?”
康演义心中一愣,陆丹是他前世的名字,并没有表字。
他迟疑一下,说道:“青锋!”
陆丹这个名字,趋凶,当以三尺青峰杀出一条血路。
梅长清端起酒杯,说道:“如此,我便唤你青锋,你叫我子鱼,三人平辈相交。”
康演义和朱秀智也端起酒杯,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饮一杯后,康演义咂舌道:“的确是好酒,不知博弈骑得什么马,竟可温酒行千里。”
朱秀智淡然一笑,说道:“非也,我步行而来。”
康演义闻言一惊,再看对方面容,脸不红气不喘,哪里像步行了一千里。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朱秀智是一个武功高手,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梅长清微微一笑,说道:“青锋不必惊讶,博弈文武双全,他的武功在整个沧州都数一数二。”
康演义暗叹一声,说道:“佩服,日后若我有难,可要麻烦博弈了。”
在沧州数一数二,那至少都是金刚不坏的高手。
康演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和这样一位前辈成为好友,真的抱上大腿了。
“有什么麻烦的,今后青锋若有难,只需飞鸽传书一封,我立即前来相助。”朱秀智道。
“博弈快人快语,我敬你一杯。”康演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