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越升越高,温度变得凉爽,山里的风也似乎成了春风拂面。
少年郎保持跪着的姿势,眼中印着“吾娘”两字再也容不下其他,眼泪已经流了个干净,只剩胸中还存着无限悲凉。
已是中午时分,除了大早起来匆匆喝了点清粥,到现在点水未进,少年郎嘴唇干裂,脸色也发白起来。胸腹间传来的饿意使得少年郎回过神来,还是不曾站起,“娘,我想您了。”
“我也想姨娘了。”
少年郎没有回头,仍是喃喃道:“想您了。”
陶野面容凄苦,姨娘的故去也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在过去,他其实很羡慕少年郎能有这么一个温婉可亲疼爱自己的娘亲,他从小就是孤儿,故而在他小小的内心里固执的认为,天底下没有任何幸福能够比得上一家人团聚齐享天伦的乐趣。
和少年郎相识于四五岁的调皮年纪。那时陶野正在城外的小山头掏鸟蛋,在他奋力攀爬上一株大树野心勃勃将手伸进那个巨大的鸟巢准备大干一场之时,忽听得树下有幼童稚声吼道:“快下来快下来!那大鸟回来了!”有过被母鸟痛啄经历的陶野闻言大惊,双手战战兢兢赶紧缩了回来,贼眉鼠眼地察看四周想去确定那回归的大鸟的位置,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那大鸟已经是近在眼前。护蛋心切的大鸟双目似充了血,凶狠地朝着陶野疾飞而来,想将面前的偷蛋贼人狠狠教训一顿。
稚童眼见陶野危险,急忙从地上拾起大把零碎石子,奋力朝着大鸟扔去,想着将大鸟吓退。不料他的手法十分的不过关,大鸟没被吓住,反而把大部分的石子都仍在了陶野的身上。
陶野身子幼小,手脚虽灵活,一来已经被大鸟吓破了胆,二来被稚童的石子砸在身上受了疼痛,两次打击之下,翻身之间就从树上直挺挺掉了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全身满是酸痛,似是骨头都散了架,但是有同龄人在面前,陶野不好丢了面子,强自站起身,浑不在意拍拍身上的尘土,龇牙咧嘴朝着不远处的稚童傻笑:“呵呵,谢谢你了。”
那稚童却是满脸愧疚之色,赶忙过来扶住陶野,“都怪我,害你摔了跤。”
不等两人温情脉脉的交谈,那大鸟却不准备放过他们,一个俯身急冲,把两人啄了个满头大包,然后满意的扬长而去,发出几声高亢的鸣叫似乎在为自己助兴。
可伶的两个人四目相对,凄惨难言,唯有勉强苦笑。
陶野就是这样和少年郎相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一种翻版吧。从此以后,两个人几乎亲密如兄弟,掏鸟蛋、爬墙角各种调皮捣蛋的事情形影不离。准确来说,少年郎应该是陶野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能够称兄道弟的好朋友了。
少年郎的娘亲对于自己儿子的这个好朋友也特别喜爱,况且陶野人机灵可爱,嘴巴更是热络,常常逗得她开怀大笑,几乎把陶野当做了半个儿子来对待,甚至给少年郎的美味羊肉烧饼也要掰出一半给陶野吃,每年过大节也从没缺少给予陶野的礼物。所以,在少年郎家中,常常可以见到陶野前前后后绕着他娘亲亲昵,而他这个亲生儿子则在一旁无意义地翻着白眼表达对陶野的愤慨。
在陶野的心里,是真心把姨娘当做娘亲来孝敬的。他渴望有娘亲来疼爱,而少年郎的娘亲符合他关于娘亲一切美好的幻想,所以口头上虽然只是喊着姨娘,但心里娘亲的叫声响了已经无数遍了。
陶野走进少年郎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沉重道:“小鹤儿,你先起来,我磕几个头。”
被叫做小鹤儿的少年郎没有起身,只是用双膝挪动身体,在旁边空出一片地方。陶野不再强求,立时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九个头。
磕完头,陶野也不站起,双手把少年郎扭转过身面对面,凝视着少年郎空无一物的眼眸,痛心道:“你这样子,娘也不会开心的。”
少年郎嗫嚅半刻,终于开腔答话,“小野子,你会哄娘笑,可你能不能让娘复生?”说完又转身面对那一块“吾娘”墓碑,自答自话道:“不能是不是?”
陶野双目通红,突然怒气上涌,起身提起少年郎,又把他用力扔到地上,“人死不能复生!娘就你一个儿子,你这样子作践自己算什么?娘在地下就能安心了?你想想你这一年都干了些什么,除了学会了喝酒你还干了什么!你不是要去求长生吗?你这样就能求得长生?”
少年郎爬起来又重新跪在墓前,低声说道:“小野子,你让我安静的陪娘待会儿。”
陶野无可奈何,又不忍心置之不理,细思之下还是毫无主意,便只有陪着少年郎一起默默跪着,希冀少年郎多跪一会自会想通。
已是黄昏,暮色渐重,山林里的鸟儿都已归巢,正在叽叽喳喳地庆祝这愉快的一天。陶野还是一动不动跪着,但是少年郎身形已有些摇晃,毕竟他的身体虚弱,远比不上陶野修炼多年的身体素质,跪到此刻完全是靠着心中的意念在勉强支撑。
少年郎额头在这晚间却见了汗,眼皮耷拉,再也坚持不住,一头倒在地上。陶野见状,赶紧将少年郎扶了起来,喂他服了自己特意带来的养身药丸,又掐住少年郎的人中,摆弄了好一会,少年郎才悠悠醒来。
少年郎面皮发白,挤出一个笑脸,“谢谢。”
“咱哥俩,不说谢。”陶野望着憔悴的少年郎,很是伤感,故作轻松语调答道。
接下来少年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一些关于他和娘亲的琐碎事情,陶野心知他急需倾诉,也不打扰,安静听着,陪着他一起回忆。
“我不争气,娘从来没怪过我,娘去了以后,我越来越恨自己。”
“废材啊,不说比你,就连普通人我也比不上,‘修炼无望’还是城中长老亲自给的评价。”
陶野安慰道:“没关系,就算全天下就觉得你不行,我也相信你能行,娘在天上也会觉得你行。”
少年郎盯着陶野眼睛,认真问道:“小野子,你说我这具不能修炼的身体能求得长生么?”
陶野也很认真回答道:“从我修炼第一天起,师傅就告诉我,心里要对神灵保持敬畏之心,他说所有十城修道之人的终极目标都是飞升成神。所以我虽然发现几百年来都无人能够飞升成神,但是仍然不曾对修炼有过半分懈怠,也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做成所有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就想啊,没有人成神不代表不能成神,还是要奋力去追求,人就是得具备野心,没有野心那和野草有什么区别?你也是一样,长老说你不能修炼你就不能修炼啦?要相信自己,小鹤儿,我很希望有那一天,我们兄弟俩可以携手长生,做生生世世的兄弟。”
少年郎握紧了拳头,铿锵有力道:“你说得对!这贼老天夺走了我娘的性命,我不服气!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把我的命也拿下!”
陶野笑了起来,“这就对了,与天斗才其乐无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