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洛阳城中一片祥和,人们都早早的购置了年货待在家里和亲人们团聚。忙碌了一年光景,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安生快活上一阵子。
就在这满城安详,预备欢庆的时刻,却有一人趁着清早迷蒙的微光,踏上了出城的路。
临走时,顾长风执意不让潘择玉相送,潘择玉拗不过他的倔脾气,只好作罢。只是说了一句‘待过完年,处理完家里的琐事,就去找你’的话,并嘱咐顾长风一定要记得和他的书信来往。
顾长风出了城,就一路向南行去。骑着一匹骏马,背上挎着一个包袱,顾府密室里父亲留下的那柄万仞剑,他并没有带着,而是交给了潘择玉保管。只向潘择玉要了一把寻常的剑器带在身上。
顾长风一路上走走停停,全靠自己的心意,到真的像个闲云野鹤般在游荡。一路上踏山趟水,困了便就地找个客栈或者村子歇息,白日又开始早早的上路,像是个赶路人一般,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过了年关。
除夕那天,他夜宿在一个小村子里的一户平常人家,屋子里住着和谐温馨的五口之家。两个老人,儿子儿媳,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听说顾长风是远道而来,他们特地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并邀请顾长风一起欢聚。
说是丰盛,其实不过是寻常农家饭菜而已,肉类也只有羊肉和猪肉两种。这些,连从小在洛阳长大的顾长风平时吃的饭菜都有些不如。但是,他们却很快乐,脸上都洋溢的过年才有的笑容。顾长风知道,今天也是谢瑾萱与那个成王府公子石秀成婚的时候,还是皇上做的媒。如若此事与他没有关系,他保不定会称赞一声,金玉良缘。但是他却如何也不能压抑住自己的难受。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与谢瑾萱的点点滴滴,可是,脑袋就像不受控制一般,越是不想,就越是出现的频繁了。
“叔叔,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旁边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孩子,这小孩子还没有顾长风坐着的时候高,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中充满好奇,又带着些安慰。
顾长风收起情绪,转过头来,摸了摸那小孩子的头,笑了笑,“没有,今天是除夕,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可是我明明看到你不开心啊,刚才你的脸上都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小孩子摇着脑袋,奇怪的说道,“妈妈说,遇到不开心的人就要哄他,安慰他,叔叔,我带你去外面放爆竹吧!我最喜欢放爆竹了!”
这时,桌上只有两个慈祥的老人,儿子儿媳在厨房里忙活着。
“彬儿,别胡闹,自己去玩去吧!”老人对着那孩子斥责一声,然后转头笑着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少侠莫要见怪啊。”
因为顾长风一身贴身的武士装,又骑马负剑,这家人怕是将他当成了行走江湖的侠客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也是正好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一时有些怅然,我陪他出去玩玩吧。”顾长风站起来缓和的说道,然后拉起彬儿的手,走出门外去。
正是年夜饭的时间,村子人家虽然不多,但是鞭炮声却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那彬儿拿出一串早已准备好的鞭炮,欢快跑到院子里,摆成一个在他看来已经很完美的圆圈,然后站在门口声音稚嫩的大声喊了起来:
“希望我们的家永远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一家人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要分开!”
小家伙很开心,小脸红扑扑的,异常可爱。
屋子里传出来几声欢笑。
彬儿又跑上前去,畏畏缩缩好几次,才终于将捻子点燃,在噼啪声中捂着耳朵慌张的跑了回来,藏在顾长风的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兴奋的蹦跳大叫。
爆竹声中辞旧岁。
顾长风怔怔站在原地,看到这家人的幸福美满,他很是羡慕,心里酸酸的,眼里不自觉的滴下一滴泪水,又被他赶紧拭去。
第二天一早,顾长风就辞别了这个让他过了非常有意义的一个年的小小家庭,再次踏上了未知的前路。
十几日后,顾长风行去了五六百里路,来到了金州城中。
走了十几日山路,顾长风终于来到人口繁多的城中来,只觉得这是几日来虽然有几日餐风露宿,但心情却是稍微放开了些。城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虽是正月,但今天阳光却尚好,比平日暖和了许多。
顾长风牵着马,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打算今天打打牙祭,吃些好的。
随便在大厅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就有小二前来招呼。
“客官,您来点什么?”小二脸上堆满笑容,拿着布子不停的在桌子上擦着,仿佛在他看来,这桌子非要擦上几十遍擦得油光亮才能让客人觉得出这里的干净整洁。
“把你们这里做得最好的菜来些就好了。”顾长风将剑放在桌上,“对了,再来壶好酒。”
“好嘞!”小二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顾长风百无聊赖,眼睛一瞥窗外,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就在大街的对面,地上坐着一个衣服有些破旧,略显落魄的老道士。那老道士这一身行头不怎么样,但是眼神却异常的犀利。顾长风心里奇怪,好像从自己坐到这里以后,那老道就一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顾长风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没有什么不对啊?他看我作甚?顾长风心中暗想。突然又觉得那老道的眼神有些熟悉。那天在洛阳的时候,王毅在楼上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眼中充满着……戏谑?还有一点吃定你的感觉,这感觉让顾长风很不舒服。
饭菜还没上来,顾长风静静的坐着,却突然发现对面的那个老道突然站了起来,径直朝着自己所在的这家酒楼而来。
这老道看似年迈,走起路来却是异常稳健,进了酒楼后,直当当就坐在了顾长风这一桌,与顾长风面对面。
两人面面相觑,顾长风盯着他看,不知他有何事。而那老道坐下来之后不说话,也只是盯着顾长风看个不停。
一时之间酒楼中其他的客人都奇怪的看着这边,窃窃私语。
就这样过了一会,小二终于端着菜盘子上来了。看见那老道在桌上,皱了皱眉眉头,不悦的说道:“臭老道你干什么?不要打搅我们做生意,快出去!”言语之间非常的不客气。
谁知,那老道听了却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没有打搅你们做生意,是这位少侠请我来喝酒的。”说完,莫名的瞥了顾长风一眼。
小二哪里信那老道的话,把菜放在桌上,卷起袖子就要撵那老道走。
正在这时,顾长风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说道:“是我请他来的,就让他坐着吧。”
小二一愣神,寻思半天,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恶狠狠的瞪了那老道一眼,走了。
“喝酒吗?”
顾长风淡淡的问道,他并不想知道那老道为何要坐在自己这里,不过既然同坐,好歹也算是有个陪他喝酒的人。他心里想着,就是请他吃上一顿又能如何,看他落魄样子,怕是好些天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了罢。看着那老道轻轻点头,顾长风拿起酒杯,斟满后放在其面前。
“吃菜,喝酒。”顾长风说道。
谁知,那老道并没有端起酒杯的意思,也没有抬手动筷,干巴巴的皱脸上突然嘿嘿笑了一声,开口道:“敢问少侠姓名?”
顾长风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这金州城虽然不算小,但比起洛阳也算是乡野之地了,知道他顾长风的人怕也是寥寥无几,就算如实说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况且既然要痛快喝酒,必然要聊些什么的罢。
当下他轻声答道:“顾长风。”
谁知那老道听后,却低吟一阵子,然后又问道:“敢问少侠家居何方,现在哪里做事?”
顾长风也不知作何想的,依旧淡淡答道:“无牵无挂,无家漂泊。”
“敢问公子年纪?”那老道不依不挠,又开口问道。
顾长风没有一丝烦躁,对那老道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毫不隐瞒。
“敢问公子年纪?”
“二十一。”
“可有婚配?”
“没有。”
“那……可有了心上人?”
顾长风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谢瑾萱,大婚之后,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吧。心里长叹一声,顾长风答道:“没有。”
那老道听了,咧开了嘴,露出一口还算整齐的白牙,“老道我有一个女儿,年方二十,生的是娇俏可人,貌美如花,且知书达理,端庄贤惠。我看少侠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想将女儿许配与你,不知少侠可愿意?”
顾长风脸上闪过一丝荒谬。心想,这老道蹭吃就算了,还满口胡话。
“道长为出家人,难道还可以娶妻生子吗?”顾长风怪异的看着那老道。
老道面色如常,干笑一声,“贫道乃是看破红尘之人,早已领悟大道真谛,就是娶妻生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顾长风被逗笑了,“这个还真的是第一次听说,道长真乃世外高人也。”说完,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老道接着说道:“少侠若是愿意,不妨就去那城南五里外的石山上前去一看,我那如花似玉的闺女就住在山上,待字闺中,只等着少侠前去娶亲呢。”
“没有兴趣。”顾长风擦了擦嘴,心知老道是在忽悠他,但还是摇摇头认真的说道。
“这……”老道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少侠既然不愿意,那老道我也没法子。不过,听你说你现在无事可做,那老道这里倒正好有一件天大的机缘要送与你。”
“哦?”顾长风虽然不信这老道的话,但却也想听听这老道到底能编出什么花来。
老道见顾长风来了兴趣,正了正身子,很认真、严肃的说道:“我说的这件事情,成之可威震天下、纵横九州,正是为少侠这样的有志之士量身定做,不知少侠可想知道?”老道说的神神叨叨,但在顾长风看来,其摇头晃脑的样子,却像是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病人。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饮酒的客人出声道:“这位小兄弟,你可别被这老道忽悠了,他可是这一带有名的骗吃骗喝,请他吃些酒饭也就罢了,可千万莫信他的胡言乱语啊。”
被人指着打脸,老道脸上依旧笑吟吟,而后居然还挥了挥手,慢慢说道:“都是虚名而已,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说完,老道再次挺了挺身子,“少侠可愿听我说些凭由?”
顾长风再次饮了一杯酒,笑着说道:“愿闻其详。”
“嗯……话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概可一直追溯到战国时期。”
“哦?如此久远?”顾长风忍着笑,看着老道装模作样。
“反正就是很久以前了,你别打岔!”老道嗔怪的白了顾长风一眼,继续说道:“当时四方割据称雄,战乱不休,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就在这动荡纷乱的年代,朝野之外,江湖之中的一些满腹才学的有志之士,就按照自己的思想,创立了一些学派,也就是后人常说的诸子百家。”
老道瞥了一眼顾长风,发现其听得津津有味,继续说道:“当时的百家争鸣,各显神通,又以儒家最为出名,因为儒家提倡以‘仁政’治理国家,很适应当时的天下趋势,所以得到了列国的推崇,儒家的首领,额……也就是代表人物,就成了圣人。当然,也不是说其他的学派不行,比如墨家的机关术,还有‘非攻’、‘兼爱’的主张,也是很出色的;还有法家的‘法治’学说也很不错;还有兵家,擅长用兵之法,也曾经大放光彩……”
“你说这些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顾长风打断了老道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
“我想说的是,这些诸子百家,其实都不是最厉害的。”老道说道。
“哦?”顾长风来了兴致,“那谁是最厉害的?”
“你想想,当时战局纷乱,是谁统御全局,筹谋划策,完成了最后的一统霸业?”
“呃……秦国?”
“那么秦国又是如何才能崛起的呢?是谁为秦国的崛起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老道故作神秘的说道。
“呃……”顾长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为秦国一统霸业打下基础的栋梁之才着实不少,仅他知道的,商鞅变革法治算是一个,张仪游说列国也算是一个,像范睢,王翦,等等都可以说或多或少为秦国的强大做出了贡献,就连以‘奇货可居’闻名天下的吕不韦都能够算得上一号。
老道见顾长风犹疑不定,半晌不作答,不由有些着急,说道:“哎呀,这个你都不知道,当然是靠‘连横’之术,使秦国发展壮大,又大幅削弱各国实力的张仪啊。”
顾长风想了想,点点头,“这倒是不错。”
老道又说,“你可知张仪师从何处?”
“不是鬼谷门下吗?”顾长风说道。
“对对对,就是鬼谷门下。”老道见顾长风终于说出重点,喜笑颜开,“我要说的也是这个。”
“你要说什么?”
老道坐正了身子,脑袋扬起来,头发一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起来倒真有些飘飘然的意境。
“老道我就是鬼谷门中第……”那老道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又摇摇脑袋,“第多少任我也说不清了,反正,我就是当代鬼谷派的鬼谷子是也。”
“噗!”顾长风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不仅仅是他,旁边的一众客人也都听着老道的话,全都非常默契的相继喷出了口中的酒饭。
接着,酒楼中响起足以轰动整个金州城的大笑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