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下半学期开始后,学习越来越紧张,同学们都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不像原来刚开学,就往家里跑,就连最爱回家的飞舞也不例外。她改去离学校不远的三姨家,她还特意拉着林荫和她一起去。
今年特别冷,马上就要出正月,前几天还下了场雪,现在路面上就象滑冰场一样。路上的积雪被汽车的车轮压实后冻成冰,整个马路上都覆盖着厚厚的一层,在阳光的反射下有些晃眼。这样的天气乐坏了小孩子,因为路上太滑,行人、车辆都很少,小孩子们在这“天然的冰场”上,追打嬉戏,玩得不亦乐乎。
燕飞舞和林荫两个人也是一边走,一边滑,尤其林荫还不小心摔了一跤,两个人哈哈大笑,特别开心。林荫想起以前初中时候的同桌,同桌家离学校很远,每天要骑自行车上学。就是这样的一天,早上上学,同桌千辛万苦的骑了一半的路程,本来还庆幸自己没有摔跤。前面骑车的人一下子摔倒了,她光顾看热闹,自己也狠狠的摔到地下,结果下场是整整一天走路都有点瘸。林荫把这更倒霉的故事讲给飞舞听,两个人又笑起来。就这样走了一段路后,也不觉得冷了,两个人这一段时间的一点点微妙好像也不存在了。
飞舞近期有些沉默,不知是为了什么。当然她自己的事情也是一大堆,虽然康文杰说到做到,但是,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完全抹去。想起那天在大堤上的亲吻,她就面红耳赤。看过很多的小说,看过很多亲吻的描写,只有真正实践过,才知道,就是再好的作家也描绘不出那种感觉,那种心醉魂迷,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对每天坐在旁边的人,她没有办法用以前那种平常的心态看待他。哎,好烦呐!
飞舞的三姨家的房子很大,好像是两个204的户型打通了,很多的房间,有钱还是很有好处的,不必在小屋子里挤来挤去。飞舞的三姨年轻的时候肯定很漂亮,现在仍是风韵犹存。她很客气,又请吃水果,又请吃饼干。在她领飞舞去拿飞舞妈妈捎给飞舞的东西的时候,请林荫自己到书房里翻翻书,稍微坐一下。
他们家的书房很大,两边靠墙的书柜从地下到屋顶全是满满的。除了一张书桌和配套的椅子之外,还有一个躺椅和一个矮矮的茶几面向窗户而放。躺椅上放着一个毛毯,茶几上一个茶杯打开着放在那儿,茶杯旁边还有一本翻开的书,反扣着放在那里。这人还挺会享受,晒着太阳,盖着毛毯,喝着热茶,看着书。林荫拿起那本书,书名是《论语别裁》,作者是南怀瑾,没听说过。林荫看了一下翻开的那页,很有意思:
说话难,难说话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衍: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之言,谓之鼓。
这是孔子讲作人处世的道理,上面讲侍于君子有三衍,如部下对长官,后辈对前辈,臣子对皇帝,都可以说是侍于君子,事实上朋友之间也同此理。孔子说这中间有三大毛病,第一就是为了表现自己,爱出风头,还没有轮到你说话的时候就说话,这是躁,修养不够。第二是应该讲话的时候,怕负责而不讲,这种人太阴私,叫做隐,也不好。还有讲话的时候,对团体而言首要观察环境,对个人要观察态度,对方正在烦恼痛苦的时候,而去和他讲得意的事,或是去讨论重大问题,一定得不到好结果,这叫作鼓,等于自己没有眼睛,看不清楚。
譬如过去外交界外交,都在宴会上。清末政治腐败的时候,工商业或政治买卖,都在妓院里办交涉。例如北洋政府的时期,袁世凯于曹锟贿选的那个阶段,有人在北京妓院里看到一个署名沧海道人的感事诗,其中警句很多,他口头念给我听,时隔多年,可惜我忘了,到现在还记得其中一首说:燕市谁收骏骨才,昭王爱士亦堪哀,缠头一掷中人产,浪筑黄金作债台。“这是何等伤心国事的话!北洋政府靠借外债来作政治买卖。结果那些发了选举财的大爷们,又把钱花在妓院中去。所谓缠头一掷千金,已过中产人家的花费,结果是国民背上外债,永远还不清。
现在没有妓院,就在酒家、舞厅,不但中国如此,外国也是这样。过去日本许多大的外交活动,都在艺妓院里进行,现在则多在高尔夫球场。所以现在当外交官,这些东西都要会玩,等于当年在麻将桌上解决问题。由这些事实来看,就知道孔子实在深通人情世故,无论是规劝人家也好,有所建议也好,提出请求也好,谈事情一定要先看颜色。当然看人颜色说话的办法,用在坏的方面就非常坏,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了。
林荫靠着书桌,越看越觉得有趣,不禁面带微笑。她忽然觉得门口有人,抬头一看,一个身穿银灰色鸡心领羊毛衫的男人站在门口,他很休闲的两只手抄着裤子口袋,看样子他已经看到她一个人边看书边傻笑的模样,否则不会有那种揶揄的表情。一看到那两撇小胡子,林荫知道他是谁了,那个“杨洋”,飞舞的表哥。他不是在沈阳上班吗,怎么这么闲,躲在家里看书了?
小胡子竟然好像记得她,“这本书好看吗?”他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问她是谁,反而问她书的问题。
林荫本来还不好意思,毕竟没有经过人家允许,就擅自翻人家的书。看他走进来,才反应过来,“喔,----,以前没见过这样来解释论语的,挺有意思的。”她把书拿在手里,本来想放下,但又觉得手里没有东西,站在那里,非常不自在,所以就只好还拿着那本书。
“你要喜欢看,就借给你吧?”
小胡子倒挺大方,只是她现在哪有那个美国时间看闲书呀。“谢谢,我想可能现在我没有时间看。”
“喔,对了,你们就要高考了。”
看来,小胡子真的知道她是谁。她也自在了许多。“你不是在外地上班吗?”她提出心中的疑问。
小胡子扬起眉毛,竟然笑了,真是的,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就不许我记得他吗?
“我在休假。”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而且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刚考完研究生升学考试,还要准备复试,所以请了半年的假。”
林荫这下有了兴趣,“你考研究生?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这小胡子,真的很跩,一点谦虚都不懂,本来以为他今天很和善,温文尔雅,几句话之后,婚礼那天那种讨厌的模样就出来了。又狂又傲,很是让人不舒服。
“嗨,你们见过面了?”飞舞走进书房,打断他们的谈话。
林荫看小胡子没有打算回答飞舞的问题,便说:“上次,在你表姐的婚礼上见过一次。今天又聊了一会儿。”
飞舞挽着林荫的胳膊,问表哥:“小表哥,你成绩下来了吗?”
“没有”小胡子好像惜字如金,刚才话还挺多的吗。
飞舞倒是好像已经习惯了,没有介意,“考上了,你可要请客喔。”飞舞跟林荫解释说:“我小表哥很厉害的,高二就参加高考,结果考上沈阳轻工业学院,考了个大专。本来,我姨父想让他第二年再考,结果他说,我为了少上一年才提前考的,干吗自投罗网,以后,我想再念书,我一样可以自己考上去。他特别自信。工作几年后,觉得工作没有意思,他就又考了研究生,真的很厉害吧?”
林荫对小胡子倒有些刮目相看了,的确挺厉害的,也很有个性。不过这家伙那副样子,让她把赞扬的话又咽到肚子里,心想,这个人实在是不需要别人表扬的,不需要别人鼓励的。
她只是微笑的看了看小胡子,小胡子好像有些失望,就象一个等着表扬的孩子没有获得预期的赞美,不过那种神情一闪而过,扬起嘴角,又是那副好像讥讽人的表情,这人好像没有第二号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