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哥哥……”
稚幼的童声唤回了顾霜飘飞的思绪，在昨日之前，顾霜绝料不到自己会变成几个孩子口中的小先生。
山下几个孩子如今已到了识字的年龄，昨日巡云候心念一动，便为顾霜安排了这个差事。
当朝商户地位低下，正因如此，与那些以科举为志向的读书人不同，顾霜读书全凭喜好，不精且杂，若让他讲解经文那可真是力有不及，但只是教孩子们识字还算犹有余力。村中几小，白白还不通言语，慧果自小随智明大师抄写经书早已启蒙，余下的都将随着顾霜识字。
只是，该如何开始呢？顾霜轻轻皱着眉。
院子里，小心小意两兄妹，还有小鹿与毛毛搬来小凳围坐在旁，四双好奇的眼睛瞧过来，顾霜一时无措。
身后还有杜缨抱着懵懂的白白远远的憋着笑。小意最是坐不住，一会挪动凳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一会向这边的白白做着鬼脸。
还是杜缨站了出来，脸一板对着四个孩子道：“不准闹！顾霜以后教你们识字，要叫顾先生知道嘛！”
“知道啦！”孩子们一起应道，又齐齐把目光投向顾霜。
“咳咳。”顾霜回想起年幼时为自己启蒙的先生的神态，于是轻咳一声道：“今日起，我教你们识字。文字乃人文之始，尔等需好好学，将来才可读懂高深道法，上遨九天，下游十地，飘摇乎……”
“呃呃。”杜缨打断道：“顾先生是说，你们识了字，将来不用米爷爷带着也能自己飞到天上去，懂了嘛？”
孩子们这才听懂，猛点着头，揪着摇着顾霜衣袖道：“顾先生，我们要识字，快教我们吧！”
顾霜幼时启蒙，识字先生教的是“绨络缣练素帛蝉，绛缇絓釉丝絮绵”，是“稻黍秫稷粟麻秔，饼饵麦饭甘豆羹”。大抵商户子女要么不学，要么学的就是这些生活所见所闻之物。
如今身在世外，顾霜心思转变，便有了不同。
“好。”顾霜向杜缨投去感激的目光，这才对几个孩子道：“唔，百多年前有一名篇乃是：《次韵王右军书千字》包罗万象，我们先学这‘千字文’。”
眼下无纸笔，顾霜早前准备了一根竹枝，现下就在地上划出十六个字道：“今日先学四句，来和我念：天地玄黄。”
四个孩子跟着喊道：“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山中岁月平静而生趣，随着孩童们的稚声笑语，村口的老桃树已经结出半熟的青桃。《千字文》早已教完，如今几个孩子学着《急就篇》。今日正巧教的是“梨柿柰桃待露霜，枣杏瓜棣馓饴饧”一句，嘴馋的孩子们早早就学会，然后跑去村口桃树下数着结了多少桃子，还有多少天可以采摘……
顾霜抹去沙板上的字迹，想起如今已是八月入秋时节，不禁有些感概。来元灵教已有半年光阴，这半年里每日习剑，随杜缨学元灵教术法，教几个孩子识字，也偶尔应师尊巡云候传唤上山修行，不知不觉已融入其中，从世俗商家子逐渐蜕变为修仙界五大修行地之一，举止翩翩的掌门弟子。
姊姊顾晴时常上山随老师叔修习丹道，如今也踏入修行门，只是仍在以灵气滋养体魄的修行初境。
阿爹阿娘照看着自家的蚕房，与村中数十户人家也相熟大半，身子较早前竟健朗了许多。
子集不通灵根，无缘仙道，却也成了外门弟子，如今随三师兄柴木学些灵植寻药之法，也算初窥门径。
还有幼虎啸风，如今再也抱不入怀中。啸风已高过膝弯，若人立起，则已逾顾霜腰际。只不过啸风越发懒散痴肥了，除了偶尔随顾晴上山外，多数时候总倦在顾霜膝边打盹，一点也没它先辈睥睨山间的气势。为此顾晴还询问过老师伯，老师伯只笑道：“任其自流”。
起身，从架上抽出木剑，《夫子剑》自如使来，半年时间，顾霜习练这门剑术已不再是虚有其表。剑式缓缓展开，典籍文句自心头浮现，犹如君子的言行，恪守道德，谨守如一。剑式变得曲折，如君子游遍四方，看遍了世间百态，也尝尽了世间冷暖。到最凌冽的一式，顾霜真元贯通剑尖，虚点，直劈，发出裂帛之声，剑意如君子割袍般决然，好似隔开了前尘。顾霜称此式为：道不同！
剑式又缓和下来，一招一式催动着真元流过周身，调和着四肢经脉。如今顾霜体内先天元气凝成的冰河又融化了许多，他已是真正的养元中境修士，施展“抚风”“沾雨”二术也颇具威能。只是这《禹皇神引略》后续该如何修炼就连巡云候也毫无头绪。回想当初一夜顿悟晋入养元境的情景，亦是模糊不清。当初浅汐仙子曾言赠予仙诀的星君或许有所相求，只是天人相隔，要帮到天上的仙人，恐怕也是不知多少年月之后的事。况且仙道艰难，顾霜又何敢认定自己能修行有成并且帮助到仙人呢？
指尖微痛，原来是木剑剑身上竟裂开一条长痕，顾霜手抚剑身时一丝木刺伤到了指肚，顾霜微凛，不知这预示着什么，于是心神有些不定。
天际一声鹤唳，远远见到米师叔的的身影翩然掠进后山，随后山间飞出数片桂叶，其中一片叶子飞到顾霜头顶，缓缓飘落。“桂”音同“归”，元灵教有重要之事时会以“归叶”召集弟子，此前顾霜只听老师伯言语间提及，还未真正见过。伸手接过眼前飘落的青叶，院子外又传来三师兄的声音：“顾师弟，接到归叶否？快快随我上山！”
顾霜问道：“三师兄，出了何事？为何如此匆忙？”
柴木进门拉过顾霜道：“走走，边走边说，你阿姊在师伯那儿，我们先上山！放心，应该不是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