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的路程,对于杨星池来说,全力的话,只需一天便可抵达,可是他足足花费了十几天的时间。
东安村没有人知道猎户村的位置,至少杨星池没有问到。
向东走是一个很模糊的界定,方向是东,可是道路却会有弯曲,甚至是盘旋,东也就不那么明了直接了。
没有明确的方向最难熬,满腔热血的奔去,最后却发现自己可能走错了道路,家没有似预期般寻找到,反而有一种越来越远的感觉。
若是将这一片密林比作迷宫的话,杨星池就像从东安村的入口出发,寻找另一侧猎户村出口的小老鼠一般,一条路的尽头是一个陌生的村落,自己就需要再原路返回了。
怎么办呢?
最笨的办法往往最有效——每一条路都尝试一遍,去过哪个路口,尽头是别的村落还是连向其他道路。
杨星池一条一条路的走,一座一座山的绕,一个一个村的问。
‘不知道’已经让他麻木了,好似遇到的每个人都不知道猎户村的存在,都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猎户村?没听过,你去别处问问吧?
回答的是一座村落之中聚在院外树下做工的姑婆。
——似这般毫无方向的乱找是很难找到的,还是另寻一处准备今后的营生吧。
一位热心的老大爷询问了杨星池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是人生智慧的总结,对一个离家多年的孩子来说,家本就遥远了,安心的顺着自己新的人生路走可能会更好,这是素不相识又最为关心杨星池的一位长者,杨星池很感激,觉得老大爷说的有道理,只是暗暗地咬了咬双唇,转身走向下一个村落。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我还要赶路,别挡道别挡道。
这是赶脚行人的回答,他应该是如三叔一般的游乡小贩,背着一口小箱子,甚至没有让杨星池说下去,看到一名少年欲要迎面而来询问一些事情的时候不耐烦的说着,极速的绕开远去了。
也许这是自己遇到的最有可能知道猎户村所在的一个人了,只是他好像很忙,或者说好像遇到了难题,难到不愿有片刻驻足停歇。
一天的路程,十几天的时间,仿佛一年一般漫长,到后来杨星池的脚步已然放慢了,有些无精打采的行走在山间密林之中,停歇时,手中的果子久久难以入口。
——家在哪儿?
直到于绝望茫然之际,转过丛林辨识出了一处村落——高岗村。
猎户村的邻村,记忆中的村落,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实,好像比自己记忆中的高岗村比起来要小了许多。
极速赶至村口讯问后,杨星池飞也似的折返回另一条小道——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猎户村,自己的家。
几里路显得格外漫长,杨星池恨不得自己有一双翅膀,而事实上,他此刻比之寻常飞鸟的速度也慢不了太多了。
近了,脚下的路也慢慢的变宽了,路两旁的树也慢慢的与记忆中的树干交错重叠,杨星池很明确前面就是猎户村。
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作为一个少年来说,是没有近乡情怯这一说的,杨星池的脚步依旧慢了下来,因为村口。
熟悉的低矮围墙,不同的是村口,原本空无一物敞开的村落多了一道牌楼,木制的,红色,猎户村三个字在最高处,比之空无一物要规整了许多,只是看在杨星池眼中却更显陌生了。
村口没人,杨星池迈步而入。
记忆中的村落已然变了模样,东家盖瓦,西家建房,古朴的村落多了好几处新居,格格不入的立在老旧的房子中间,有些扎眼。
前行时,一队小孩跑闹着,追逐着,各持一件飞鸟玩具,奔行间羽翼煽动,很灵巧——杨星池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杨星池,路过时斜看一眼绕道跑远了。
再往前走,是两名挽手并行的女子,相近的年纪,相似的装束,同样的盘发,一边走一边捂嘴附耳,随后轻笑一阵,许是新嫁入村的年青妇人。
杨星池就更不认识了。
然而最难过的却是自己记忆中的熟悉人传来的陌生目光,八年的光景,这村中依然认识他的人,已然没有了。
忙着手中的活计,抬头看上两眼,又低下去;相对闲聊,就在杨星池走近时放低了声音,一同看向他。
最初找到猎户村的狂喜已然退却,便是进村道路两旁的树也有了不小的变化,村口变了,村里房屋有了不同,很多新面孔,自己认识的人大多老了,便是壮年却也认不得自己了,杨星池突然想到那位老大爷——还是另寻一处准备今后的营生吧。
所有人都不认识,不记得自己了,那爹娘呢?
自己的变化很大,若是连他们也不记得自己了,那..
杨星池不敢往下想了,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各种念头浮现心头,有喜极而泣的,有心下生疑的,有欣喜若狂的,有冷若冰霜的,甚至是扫地出门——八年的时间,他没少从同龄孩童那里听得类似的信息,特别是父母有了新孩子的情况下,对待之前散失的孩子大多都会比较生疏的。
转街过巷,家门口更近了,过了前面那道街口左转就能看到自家家门了。
杨星池的脚步更慢了。
他小的时候,在这个距离,已然可以听到休息在家的大黄呼号迎接了,记忆中的声音很热切,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大黄拼命摇摆的尾巴,仿佛下一刻一条欢呼雀跃的大黄狗就能扑到你身上,猛烈的****一番。
可是此刻,温暖熟悉的呼号没有出现,杨星池有些失落,虽然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当年三四岁的孩童,但是杨星池的失落依然很大,此刻若是能听到大黄熟悉的欢叫,或许比三年苦修终结元还要开心吧。
转过街角,杨星池停住了。
数丈外已是自己家门口了,以前每次转过弯来到这里,自己通常会小跑着回家,将一天的开心或者不开心倾诉,娘会听,会分享自己的喜悦和伤悲;爹会听,会用大手拍一拍自己的肩膀,说这不算什么,男子汉要坚强;大黄会听,自己伤心流泪了,大黄就默默地坐在对侧,轻摇着尾巴,蹭蹭自己或者舔去指间泪花,自己开怀大笑时,大黄就连蹦带跳的,左一下右一下的,尾巴也摇得厉害。
一步步前行,已然可以看清家门口了。
门口的几棵果树高了不少,盛夏时间,那棵结红果的树上已然挂满了青色的果子,似葡萄一般一簇簇的扎在一堆,记忆中这样的果子入口是极为酸涩的,心急红果之时,父亲摘下一颗拿来给自己尝了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尝过。
门口的路面修整过,原本的斜坡土坎被铺平了,那里就是自己最后离开的地方,水带着自己冲出了家门,顺着斜坡,掉下土坎,在昏过去之前只记得牢牢地抓住了什么。
家门也不一样了,原本对扇的灰色木门换作了枣红色,崭新的门环在落日下闪烁着泛着红意的彩色,有些晃眼。
吱呀一声门响,杨星池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闪到街角后面了。
出门的是自己的娘梅萍,已然不是自己离开时的样貌了,三十多岁,并不显老,却是没了初为人母的那份尚未褪却的年青气息,就连步子也更稳更缓了。
手中端着熟悉的脸盆,却是倾斜着端的,盆内的水污倒在果树后的小土坡上,杨星池看得真切,倾倒前有水滴下——脸盆也破了,许是拿来用作清洗擦拭房屋的脏布了。
梅萍并没有发觉杨星池,倒完水之后转身欲要回家。
杨星池的双眼早已红了,那是自己的娘啊!欲要开口时,却似有什么东西梗在喉中一般,发出轻轻的两声低唔,说不出话来,泪已然滑下了。
迈步欲行之时,一声‘娘——’入耳,梅萍停住了欲要进院的脚步,转过身看向杨星池身前一丈外。
杨星池如遭雷击,恍惚间看到了身前少年的一个侧脸,手中拿了一只飞鸟,欢呼着跑向梅萍,而梅萍则满脸笑容的等在门口。
回忆时,这少年正是方才众多追逐小孩中外侧的一个,错身而过的时候还略有疑惑的又看了自己一眼。
泪已经停流了。
声声犬吠入耳,不似大黄那般厚重欢畅,却依旧传达着属于这声音的欣喜之情——大黄也换了。
“娘,我回来啦,爹回来了吗?肚子好饿呀!”清脆的童音入耳,如一根根尖刺扎在心头,杨星池的迈出的那一步又收了回来,转身靠在拐角墙上。
“就回来了,看你跑得这一身汗,快去清洗一下,饿了桌上有饼,先吃一块吧!”梅萍的声音传来,仿佛就在耳边,仿佛自己就是那奔行入院的身影。
可是杨星池明白,自己有了一个弟弟,一切回不去了。
“还是等爹爹回来一起吃吧,我先跟小黑玩一会儿,小黑~我回来啦,想我了吗?”伴随着童音而来的是几声急切的犬吠和梅萍的轻笑。
天色近暗,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各家各户关门声传来,杨星池再一次感觉到了孤独,原本他以为八年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