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妖女,你好大的胆子!你当我们武当派是吃素的吗?你说要护着这人,你就能护着?”
龙眉横目,体态健硕,道服男子沉声怒斥,手里的剑刃隐隐颤动,泽芒骇人。
此人乃是武当派大弟子——方云华。
遥目相对——
他率领着一群武当派弟子,与一名红衣女子对峙着。
剑拔弩张,气如青龙在海中翻腾,涛涛大浪不绝,将天际打得一片模糊。
那名红衣女子护着一位男子,他身穿着二十年前的天龙教徒的打扮,是天王时代的天龙教徒。
“呵……”行径卑劣、以多欺少、冥顽不灵的家伙。
红衣女子不出二十,却一身男儿打扮,英气逼人,面对数十位武当弟子却毫不退缩半步。
像个石雕一样,站在悬挂于无际大海的崖上,任凭风吹,屹立不摇。
她冷冷地扫过方云华带来的一帮人,又转身看了身后天龙教徒,眸子中透显浓浓的担忧。
她紧紧握着一柄有几许残破的剑,手上泌出了丝丝冷汗。
脚跟依稀立稳,这是她的坚决,决不允许身后的男子受到一点伤害。
“欺负伤者、以多欺少,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该有的行径?”
“魔教妖女,别以妖言惑众了。凡是魔教之徒,人人应当诛之!”
月眉如黑夜之残月,变得冷冽。
名门正派也不过是个用正义的名义来排除异己罢了。
“方云华,你口口声声说我俩是魔教之人。可我二人从未行一恶。倒是你在暗地里干了不少龌龊之事。比起我们,你倒是更适合称为魔教妖人。”
冷讽使得方云华面色微变。
“妖女!莫要含血喷人!我武当派的大师兄岂是你口中的恶人!又伤了我武当派几名弟子!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了!”一名武当弟子叫喝,急忙为他们的大师兄辩护。
女子回眼一瞪,那武当弟子竟畏缩了三分,不敢与她直视。
“本姑娘再说一次,全部人都给我让开!”
她握着剑刃,束着棕色头发的白色发带柔柔扬起,脑后的马尾因风摇荡,俨然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侠。
面对着数十人,还有一位伤者需要顾及,她依旧选择挺身与之对立!
“呵呵,妖女,方某是绝对不会让的。”
方云华以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说道。
“我们人多势众,若是就这样欺负你一个姑娘家,传了出去恐怕也对我们武当派的名声也有所影响……依方某之见,你还是乖乖给我们押回武当派。至于我师傅怎么发落你……那就是他的是了,不过嘛……见姑娘年纪尚小,方某自然会在师傅面前替你求情让你有机会改过自新。”
听罢,弯弯月眉上添了几分火色——方云华这句说得也有几分理,听来却是刺耳无比。
“无需多言,你们几个大男人尽管来围攻便是!”
女子将剑一横,柔柔的女声却是充满了阳刚之气。
方云华脸色稍寒,此女还真是倔强。
见口头已然无法降伏其志,那只有刀剑能说话了。
齐声大喝,数以十计的武当弟子联合起来,从四面围攻站在中心的女子与受伤的天龙教徒。
女子脚步挪开脚步,手腕乍然翻转,剑锋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寒芒掩下的尖峰割开气流,刺向了武功最弱的武当弟子。
那女子出手的速度远远超越了那位武当弟子的想象,顿时骇色大放,忘却了抬剑还击。
“恶毒的婆娘!”方云华见状,在暗骂了一声,手中迅疾地送出一剑,拦下了女子的剑刃。
金石声响起,女子抽回了剑刃,抬手再刺出一剑,剑招之中带有五分虚,五分实,千重万浪,层层叠加,涛涛袭来,叫方云华一时使不出所擅的武当剑法,只能暂时退却。
女子轻哼一声,长衣若盛放之莲,剑锋回旋,剑身如残月,割破了身后欲意偷袭的武当弟子的皮肉。
辉芒绽放,犹如百花齐放,却又转瞬即逝,幽寒寂静,一闪一烁,月霞迷蒙。
女子手中的残破剑刃灵活地在人群之中来回。
一阵寒风刮起,刺透了衣裳,使得背部的衣服化为深暗的黑红色。
剑刃相交迸起尖啸声,宣告第一回合落下帷幕。
“魔教妖女,你比方某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啊……”
方云华瞥了瞥手臂上的那道血痕,鼻尖微微轻哼一气。他望着正不断喘息的女子,她的背部尽是鲜血,可依旧守护在那天龙教徒旁,使得他眉头微微一皱。
还在坚持吗?
“方云华,是你自己目中无人,本姑娘还有很多绝技没使出来呢!”女子警惕地盯着这十几人的动向。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人心觉她仿佛有把握自己定能脱身离去。
方云华对女子的自信嗤之以鼻——他很是不悦,他恨不得能狠狠地践踏那份自信。
江湖之上的年轻一辈,又有谁能和他比肩?
虽说眼前的女子有一定的本事,但他从不认为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至于那些绝技,他亦是在认为这女子在大放狂言罢了。
立稳下盘,他一个箭步向前,不疾不徐地使出了武当剑法。
方云华的剑法隐约间生出了太极之象,转而又生出了两仪,一阴一阳,阳中又有阴、阴中又有阳,剑光宛若彩霞般闪映目前。
女子身子受了伤,但她依旧迎向强敌。
剑刺了出去,那个点、剑的最尖端凝聚了红衣女子的全部意志。
那个点在空中拉出了一条线。
仿佛满月的光芒穿透了乌黑的天,明月当空,把所有黑暗的角落,所有在黑夜所不见的都变得明亮。
直指剑招的中心。
太极崩塌,所有剑霞消散而去。
方云华愣神了一会儿,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流出缕缕鲜血的手,双目睁大。
他轻敌了,低估了红衣女子的力量。
半响,他才回过神来。
“你这魔教……”
回答他的是女子冰冷的声音:
“本姑娘是不是魔教的人关你何事?不奉陪了,再见。”
方云华一瞬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红衣女子脚下轻轻一点,飞跃至天龙教徒身旁,并背起了躺在地上的他。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红衣女子——他们还未从方云华被击败的这个事实回过神来。
“还愣着干什么!拦着她!”方云华大吼一声,眼神充斥着恶毒地瞪着红衣女子。
他恨不得立即将这女子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掉。
方云华一声命下,众武当弟子立即挡着红衣女子的去路。
红衣女子看着这群武当弟子,感受着背上那人传来微弱的呼吸声,心底暗暗叫苦。
挥剑、
挡剑、
挑剑,
她将自身所学的剑法套路演绎到极致。
她顾不得剑上染了多少红,她只能用剑告诉企图拦着她的人说:莫要拦我。
一路奔逃,不小心泄露行踪的他们今日给武当派的人追杀。
天龙教徒的呼吸声已经越来越微弱。
她的剑,失去了最初挥剑时的那抹柔美。
左右双足不知前后交错了多少次,双脚颤动,缕缕艳红缓缓流下,她已经背着天龙教徒逃离了许久。
黄昏之阳下,影子拉得老长。
双目略为失神地望着最后一个追了上来的武当弟子,她举起了剑,问道:
“你也是要来拦截我的吗?”
“是。”
那位武当弟子义正言辞地说道,他看着身负重伤的二人,心里不忍,迟迟不挥拳将那弱不禁风的身板击倒在地。
“姑娘……你就跟我们回武当山上吧,这是何苦?我保证我会连同大师兄一起向师傅求情的,绝不会害你。”
“哼……甭谈……本姑娘,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
红衣女子惨笑数声,身体早已不堪重荷,顽强的意志却依然存在。
“唉!”
那武当弟子跺了跺脚。
“你这姑娘家怎么比一个男人还要固执啊!舞刀弄枪的不说,还这么倔!”
红衣女子向后倒退了两步。
“不过大师兄的命令我不能不听。姑娘,对不住了!”
饿虎扑羊。
红衣女子心底微微一沉。
望着飞来的拳头,她选择闭上了双目,让一切变得黑暗。
一剑,
以揽月之姿挥去。
一切就交给天吧。
残阳之黄一闪即逝,寒芒掠影。
那名武当弟子应声倒地。
红衣女子悄然睁眼,眉头上喜色增多。
武当弟子没死,但已然倒在了地上。
“切……吓死我了。”
红衣女子极目远望,已经有一些追兵赶来了,她得尽快离去。
身形没入了茂密的树林之中,这样就能确保那些追兵短时间内是找不到他们了。
但是,她却不能确保那些猛兽在闻到血的味道之后会上前攻击他们。
红衣女子为此异常着急,心急之下伤口多次被扯动,导致了伤口越发裂开,疼得她快哭出眼泪来了。
“呜……”
她咬着舌尖,不让自己就此睡去。
她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身上的药膏耗尽——他们二人陷入了穷途末路。
“不能、不能、不能!”红衣女子不允许自己陷入那些消极的思想之中。
即使,
没路了,
她依然相信自己的脚能踏出一片路。
这就是她的信念。
不慎之间,她摔倒在地,擦伤了膝盖。
“这路还真不平坦……”
她揉了揉膝盖,抱怨了一句。经这么一摔,她费了许多力气才将那天龙教徒重新背起,并再度站起来。
突然,后方来人。
“谁!”
她扬起了剑,向后方扫去。
那人吓了一跳,反射性地躲开了那一剑。
“姑娘莫慌,在下不是来害姑娘的。”
红衣女子看着那人,那人是个英气十足、文质彬彬的男子,足足比她高出了半截。
经她贸然挥来的一剑扫来,那人却也没有动手反击。
红衣女子放低了剑,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男子,她因太多的血液渗进了双眼,使得眼前一切都是模糊的血色,她也是看不清眼前男子的脸庞。
她微微低下了头,深觉惭愧,要是刚刚砍到的是有着一片好心的普通人,那人恐怕早已当场身受重创。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只不过我得离开了,恕不奉陪。”
说完,红衣女子就要转身离去,那男子却唤住了她。
“姑娘你和你背着的男子身上负伤,在下这里有些药膏,若急着要离去,就拿去吧!”
红衣女子一听到药膏二字,原已失神眼睛微微一亮,她转过身来,朦朦胧胧的眼帘前,她只能隐约看见那人的脸庞,以及他递来的药膏,那是一颗九转还魂丹和再造膏。
那男子看见红衣女子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蛋之时,他当下一惊,万分讶然。
“姑娘,再这样下去,你会晕厥的……要不暂时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男子劝说道。
红衣女子迟疑了一阵,最终还是点点头,将背着的天龙教徒轻轻放下,自己则靠在树干上休息。
刹那间,红衣女子看清了男子的脸庞。
“你……你是谷月轩?”
“嗯,想不到姑娘竟认得在下。”
“你的名字和画像早已在民间流传,我怎会认不得?”
红衣女子非常疲惫,可她还是不能睡下,这恼人的感觉一直在折磨她。
谷月轩看着躺在地上的天龙教徒,蹙眉微微一皱,但还是让他服下九转还魂丹了。
“姑娘,恕在下问一个问题,为何姑娘会伤得如此严重?这遭到重创的魔教中人又是怎么一回事?看样子他是上一代天龙教的人马。”
红衣女子眨了眨眼睛,若回答真相,谷月轩这位正道武林人士恐怕不会放过自己,现下她已经无力再战,即使是全盛时期的她也未必能从谷月轩手里逃脱。
她编出了一个谎言:“他……他是我爹,原本他加入了天龙教,我去将他劝了回来。却不成想,那些天龙教的人听到以后,就对我们二人赶尽杀绝……就是这样。”
她垂下了头,棕褐色的云髻垂直散落,无奈,若有选择,她宁愿不要说谎——谎言的感觉是一柄悬在道德首级上的剑,寒锋冰凉,剑刃无情,轻轻一割,她都会感到难受、窒息。
别过头,不再直视谷月轩的眼神,若她是谷月轩,这个谎言连她自己都不会信。
没想到,谷月轩只是愣了一顿,便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姑娘就暂时住在逍遥谷之中吧!有在下的师傅在,相信没有人敢动了你们父女俩人的。你们就在那尔安心养伤吧。”
听着谷月轩的一番言辞,红衣女子怔了许久。
看着他那真诚而温柔的眼神,她几乎不能相信谷月轩竟是一个如此单纯的人,竟无法识破她的谎言。
平静无波的眼神上,没有一分污染,清澈,透明。
谷月轩看着久久没有回答的红衣女子,说道:“若是姑娘不愿,那在下便护送二人回家;亦或去给大夫为二位治伤。”
红衣女子顿然心生惭愧。
“不用了,还是不连累谷大侠了。”
她不再说话,而是用着再造膏,往自己身上的伤口轻轻抹去。
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姑娘。”
谷月轩放下了背上的一筐薪柴。
“不要紧吧?”
看着红衣女子疼痛得快哭出眼泪来的模样,谷月轩心下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关心,只能说这么一句。
“不要紧……我习惯了。”
待血色回了一些,夕阳已落入天边,夜晚的帷幕悄悄落下。
那段时辰是难熬的,她得忍着欺骗谷月轩带来的内心谴责、以及冒着被谷月轩揭发的危险之下借助谷月轩的帮助,为自己和那位天龙教徒疗伤,再将天龙教徒平安带回遥远的西域。
她生来就不喜欢欠着人家什么,更不喜欢欺骗他人。
此番前来中原,是为了帮助那位天龙教徒找到失散已久的家人。
在她的过往记忆里,江湖几乎是由一堆险恶心肠的人所组成的,里头有太多黑暗。树长在中原,它的结局必然是枯萎;阳光照亮天下,却照不了人心,行走江湖,纵使她没有害人的念头,她亦不得不提防他人。百般无奈,她选择欺骗谷月轩,她不希望再发生一些变故,让她结局是一堆白骨,亦或者让天龙教徒和他失散的家人永远失散。
“姑娘,在下冒昧问一句,敢问姑娘芳名?”谷月轩问道。
她迟疑了一阵,最终说道:“谷大侠,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但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
谷月轩点点头,笑道:“呵呵,姑娘舍生忘死,勇救父亲,这精神令谷某敬佩万分。令尊身份有些敏感,即使姑娘不说,在下也是不会将之说出去的。姑娘就放心吧。”
敬佩……若你知道我在说谎呢?你还会说敬佩这二字吗?
她希望他会,她希望他能谅解她的行为。
“我姓傅,名月寒。”
“傅月寒……在下记住了,真是不错的名字。傅姑娘,今日一场相交,也算是有缘,在下愿与姑娘成为朋友,不知姑娘愿意赏脸否?”谷月轩轻声说道。
“谢谢你,谷大侠。可月寒恐怕是与谷大侠无缘了。你的恩情,月寒来世再报。”傅月寒背起了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的天龙教徒,向谷月轩说道。
如光闪纵,微恍:“这……好。姑娘他日若有需要,尽管来逍遥谷找在下便是。姑娘,倘若真的有麻烦,可以在逍遥谷中逗留数日。”
“嗯……月寒就在此拒绝谷大侠的好意了,只是我不能留下,连累了谷大侠。”傅月寒眼帘的长睫毛低低落下,几乎覆盖了眼前仅剩的视线。
“这不要紧。只是姑娘一人……还有你爹……”
傅月寒笑了笑:“我一个人应付得来,毕竟我也是个练武的,那些恶徒我不怕,至于我爹我能照顾得来,就不麻烦谷大侠和尊师了。”
笑容底下,掩盖着一层淡淡的悔意,她直觉地相信谷月轩是个善良的人,可她却选择跟随脑海里的怀疑声。谷月轩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正人君子,挑不到任何瑕疵,她心底知道谷月轩是真心想帮助她的。
她不想再留下。
“好吧。”谷月轩也回以一个微笑,既然人家要走,他也不能强留。
“今日谷大侠的救命之恩,月寒定此生不忘。告辞。”
“告辞。”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谷月轩忽然抬头仰望了刚刚升起的月亮。
今夜的月亮微泛寒光。
那么皎洁、
那么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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