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如何?”
随着大汉开口询问,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司南身上,等待着他的应答。
司南沉默片刻,紧接着却是冷哼一声,神色中不屑一顾,道:“老夫无须拜谢。”
“哦,为何?”大汉笑容收敛,神色微冷。他拿起骨棒掂了掂,身上一瞬间喷涌出了滔滔黑气,看向司南,目光如炬。
“一个小娃娃,在我面前自称老夫,是不是过了些?”一语道出身份,显然,司南易容之术在其眼中,不过轻纱遮面。
大汉语气凌厉,再加上恢宏的气势,竟是使得一些人无法近其身,不得不后退数丈。即便如此,也依然脸色苍白,更有甚者嘴角溢出了鲜血,急忙盘坐在地,神色惊骇中脱口而出:“聚气境……中期!”
长生者三大境界——聚气境,燃火境,通幽境。
每一境界又分初、中、后三期,每一期提升的艰难都是难以想象,这些人甚至连聚气境初期都算不上,长生者都不是,又如何能够抵挡聚气境中期的威势?!
司南面对这如压威势,一反常态,平静中向前一步,沉声道:“其一,迷香之毒对我无效,那下毒之人更不是我的对手;其二,你先前扰乱我所主持的庙会,这本就是你有错在先;其三,即便你不来此地,那人出手抢夺重宝,不曾中毒的我也能够出手阻止。”
“综上所述,我不曾受你恩惠,想要我道谢,真是妄想!”随着他每说一句话,向前一步,气势便增强一分,语气也更加凌厉。直至话语停止,铿锵之音回荡在院内,司南已经走到了大汉面前,且隐隐有一股威势,竟是与大汉分庭抗礼!
那大汉轻哼一声,神色愈冷,但目光中已有了忌惮,怒视道:“那我要是看上了你的血狼蛛遗后呢?”
“拿遗后来换!”气势上不落半分。
大汉闻言不怒反笑,仰头哈哈大笑,山林之间声势回荡。忽的笑声停止,他伸出手,道:“那,就换了。”
不见他从哪里拿出,只见手掌上盘着一条尺余长的猩红蜈蚣,通体黑色雾气缭绕,背上还有一条血色的线条,似生长在体内。那蜈蚣一只只腿足拨动着,精力很是旺盛,竟是与血狼蛛遗后一般,不惧这大雪严寒。
显而易见,这也是一只遗后。
司南神色一闪,毫不犹豫的拿出了先前被他收起的血狼蛛遗后,双方直接交换。
交易过后,大汉收起血狼蛛遗,抬脚就要离开,忽然停顿,回首问道:“敢问何名?”
“老夫南山。”平静的应答。
听得此言,大汉转身径直离开了庙宇,空中回荡着他那洪亮的笑声,久久不绝。其行事果断,又难以捉摸,令人不知其心意。
其他人沉默片刻,见此情形不知该如何言语,亦接连离去,向着司南抱拳一拜,或驭使黑气穿墙而走,或遁土而离。
这次月半十五的庙会,一月一次的黑市,彻底是砸了。但那对黑衣人道侣离开时,看向司南的目光,并没有不满,对司南本人来说,这便足矣。
他是长生者,亦是常人口中的邪魔。
司南想要获得修行资源,然邪魔受那所谓的天人之辈排挤,欲追杀殆尽,只能行走在黑暗之中。
无奈之下他才建立了这黑市,与同道交换修行所需资源,可想要有同道****,就要让他们相信这里安全可靠。就连他的样貌,除了本身的安全起见之外,假扮沉稳持重的老人,也是为此。
而长生者之间的信任,实力才是最好的证明。
方才与那大汉对立,并非司南的本意,但如果不是这样,他这黑市的主持者被别人任意揉捏,就是实力不济,也就给不了其他同道安全感。
为了安全起见,那些人于情于理都不会再次赶来这里,这黑市自然而然也就会消亡。
邪魔,一个令普通人畏惧的称谓,但岂知邪魔本人,背负这名称,每天也是提心吊胆。一旦被发现身份,只有死路一条。
天人不介意出手击杀一两个邪灵,用他们的话就是斩妖除魔,度化苍生。且邪灵同道之间的自相残杀,更是防不胜防,如同今日的中年男子。
“不过是修行之道不同罢了,何来正与邪之分?”司南感叹,脸上冒出烟雾,面貌渐渐归于平常,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模样。
邪灵与天人的区分,是大势所趋,他一个人的力量只是是蚍蜉撼树,不能改变丝毫。且邪灵之间的自相残杀,他也是不想管,但若是妨碍了他,他也不介意杀些人。
杀鸡儆猴,立威而已。
司南解下腰中束带,拿着它,手中的汗水终于是渐渐挥发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身心俱疲。
那是一根鞭子样的事物,有些粗糙,其上刻着繁密的纹路,隐隐有寒气散发——一件法器。
就是靠着这鞭子,司南才得以与那大汉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但仅有法器并不代表着双方实力持平,大汉聚气境中期,而他仅是聚气境初期,若非那大汉忌惮,二者绝不会有先前公平的交易。
也是靠着它,司南才不惧迷香之毒,且有底气冒险一试,验证心中猜测,第一时间找出那下毒之人。
仅一支迷香就想要将整个大殿内的人控制,而且还是非同寻常的长生者,就必须要将烟雾弥漫整个大殿,自然那下毒之人必须来的早,且本身有着不俗的实力。
那中年男子无疑最有嫌疑,而不是那实力最强的大汉,最终事实也表明,司南赌对了。
“一切都是值得的。”轻声一笑,司南看向手臂上攀附着的遗后蜈蚣,顿时心情大好。手中鞭子一甩,风声呼啸间,一道灰影一闪而逝,咔嚓声响中,院内那一颗枯树如遭重击,瞬间四分五裂。
冰屑漫天飞舞,月光之下明亮一片,他转身青衫长袖一挥,大风骤起,面前一切随风而逝。
回到大殿,香炉中黑香大多不过燃了两寸些许,余下颇多,司南沉默中将其全部收起。
这也是他主持这黑市所得酬劳,正常情况下足够他一月修行所需。
至于其中夹杂着的迷香,药效对他无用,也就没有费心思去祛除。接着他将遗后蜈蚣与法器鞭子一同放进了大箱子里,有着法器之威镇压,也不怕这遗后造次。
拎起来时的大箱子,夹着纸伞,司南也离开了这庙宇。随着庙门关闭的“吱呀”一声响,庙墙周围的烟柱消散,大殿内的青白光球也渐渐黯淡。
来时大雪纷飞,去时圆月悬挂,月光正如他的心情一般,一片大好……
……
回到落雪镇的店内,司南看到后院厅堂中灯火通明,有些疑惑,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却只见清莞坐在椅子上,一手扶额而睡,寒夜中,脸颊冻得通红,身躯有些微微发抖。
司南愣了愣,轻声唤醒了她,道:“怎么不在厢房休息,在这里受寒风之苦?”
“司……司掌柜。”清莞清醒了过来,站起身,脸更红了。不知是冬夜太冷,还是别的原因,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我……我只是见掌柜入夜还没回来,又下着大雪,山上道路难行,有些……有些担心。”
司南心中一暖,道:“以后不用等我回来了,冬夜天冷,小心染了风寒。”
店里雇用的小厮都是本地人士,晚上回家休息,司南为了修行不暴露身份,又没有招丫鬟仆人,夜里偌大的庭院倒是显得冷冷清清。
微风吹过,烛火摇曳,清莞站在一旁,低着头“嗯”了一声。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羞涩,一身新买的粉色丫鬟服饰,朴素而不添华丽,配上一个漂亮的脸蛋,处子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夜深了,回房休息吧。”
如此近的距离下,司南见此心中一阵恍惚,急忙干咳两声定了定心神,身子转向一旁,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见清莞应声离去,他忽然又开口道:“以后不用叫我掌柜,叫我司南便可。”
却没想清莞摇了摇头,低声道:“主仆有别,还是叫您少爷好了。”
“好吧,好吧。一个称谓而已。”司南摆了摆手,不再争议。“少爷”二字不是每一家的儿郎都可以担当的,但他不同,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可以被称做“少爷”。
甚至了解他身世的落雪镇大户人家,同辈之中,都要称呼他一声南少,只因其父……为一县父母官。
准确而言,司南有两个父亲,一个是一方地主,只不过在司南尚还年幼之时便疾病而终。之后母亲改嫁,嫁给了当时的状元郎,也就是司南如今的继父。
司南曾听闻,母亲与继父原是青梅竹马,只可惜继父家贫,贪财的外公便将母亲许配给了地主司连海。当司连海病亡,家业崩散,钱财又几乎散尽之时,原本的穷酸书生竟考上了状元,衣锦还乡。
正如村头说书先生的故事一般,最终母亲与继父走到了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只不过有一件意外的事——司南。
他不愿在继父的家庭中苟且生活,于十四岁独身离开父母,出外闯荡,来此落雪镇,更是化作了一位邪魔……
一阵冷风扑面,将司南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叹了口气,摸了摸腰上系着的一块巴掌大的木牌,沉默不语。
木牌上书一字:南。
“若有机会,你可以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