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6点钟的时候,林辉放下了碗筷,对几个人说:“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你们慢慢吃,不用太在意。”他站到沈微沫身边,对她低下了头:“沈同学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谢。”沈微沫也站起来,对她点头致谢。
林辉走后,静怡放松下来,她刚要开口责怪刘成浩,刘成浩已经自己先认错:“宝贝儿我错了,我实在不知道林辉会问这么多……微沫,你没事吧?”
沈微沫除了觉得有些古怪,也没什么其余的想法,她摇摇头:“没事。快吃饭吧。”
林辉走出饭店后,不敢做半点停留,直接开车去了萧宇尘的私人别墅。那间别墅坐落在郊区的一个景点旁,环境清幽,除了林亚然,萧宇尘从来没带其他的女人进去过。
“老板……”林辉站在萧宇尘的书桌前面,欲言又止。
萧宇尘戴着一副金框的眼镜,靠在办公椅上看文件,手指的骨节分明,轻轻地带起一页文件却又没有真正翻过去。他没有抬头,只是用他速来淡漠的语气说:“说。”
林辉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她姓沈,来自安水。”他相信即使是这么多,也足够让萧宇尘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事。
萧宇尘的手瞬间停住,他盯着文件看了好一会,才慢慢抬头,“安水?”
林辉点头,“父母双亡,父亲生前是记者,母亲是小学教师,老板您……”
萧宇尘蹭得站了起来,把一叠文件重重地拍到桌子上,瞳孔皱缩,语气有了起伏:“沈谛的女儿?”
林辉不自在地推推眼镜,“应该没错,具体情况我还没来得及细查。”
“去查清楚,最快的速度。”萧宇尘握紧了拳头,撑在桌面,文件的最上层一张纸被挤压得发皱。
“我马上去。”林辉快速地转身,逃出了书房。沈谛……是老板这么多年,唯一于心有愧的事。
萧宇尘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他虚脱地坐回到椅子上,整个身体都向后仰了过去,好让精神也放松下来。他放松了领带,随手扔到书桌上。
沈谛……的孩子……
难怪觉得眉眼那么熟悉,温婉却又不掩饰倔强,就连身上散发的气质都是相同。沈谛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当年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只能用双手把他往门外推的小毛孩。
沈谛……十多年过去了,他一直耿耿于怀当年做下的事。
当时沈谛在新闻界崭露头角,成为T市颇有名气的记者,由于他本人对财经方面有一定的知识积累,主要负责的也是财经新闻。当年萧宇尘刚来到萧氏,老爷子为了试探他是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不过是十八岁的年纪。
老爷子给他设下的第一道关卡就是沈谛。公司这么多年,不可能都是干干净净的钱,幕后操纵股票的事在那一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沈谛就是看出了这里面的蹊跷,才开始深入调查,想要做一篇深度报道。
萧宇尘亲自约见了沈谛,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很随意,但身上散发的书生气让人觉得很舒服。他对萧宇尘微笑,却带着不可侵犯的骄傲。萧宇尘扔出一叠照片,照片的内容是沈谛的妻女——为了这些照片,萧宇尘花了大价钱请了专业的摄影记者拍摄。
“您的太太和孩子,她们生活得很幸福。”萧宇尘明明才十八岁,说话的口气却像一个久经商场的高手。
沈谛看看那些照片,又看看萧宇尘,笑道:“他们都是普通人,没什么可以抓的把柄。”
萧宇尘也笑:“越是普通人,活下去才越困难。”
“萧先生是什么意思?”
“沈先生多虑了。”萧宇尘自觉得离胜利近了一步,他继续说,“听说您的女儿只有四岁,还听说,您父母都在乡下务农?”
“萧先生有话直说。”
“不知他们看到这组照片会作何感想。”萧宇尘又拿出了一组照片,这一次,他直接扔到了沈谛的身上。
沈谛捡起几张照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照片都是关于他和另外一个女孩的,甚至还有床照——那个女孩绝对还未成年。
他回忆了一下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孩,当时他接到电话,女孩说她受到了性侵害,向记者请求帮助。沈谛向来不负责这部分新闻,便让女孩去找其他人。可女孩接二连三给他打电话,后来直接在报社门口等他。她长得很瘦弱,脸色不大好。沈谛觉得为记者就该担起一些责任,便答应了那个女孩。他带着那个女孩去吃饭,后来就什么也不记得了。之后那个女孩再也没有出现过,看来这些照片刚好能解释他不记得的那部分回忆了。
“沈先生有一个非常令人羡慕的家庭,还请好好珍惜才是。”萧宇尘丢下了这句话就离开,他只是想给沈谛一些警告,让他尽早收手,对双方都好。可后来发生的事却让他措手不及,这十多年每每想起,都难逃自责。
沈谛的妻子在上课期间收到了这些照片,随后这些照片又被发布到各大网站、论坛。一时间,沈谛从正义的代名词沦落到了恶魔的象征,名声扫地。沈谛没办法给妻子和社会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沈谛的妻子无法忍受社会的舆论,跳楼自杀,于是,沈谛又多了一条罪责,公安机关开始涉足此事。因为事关未成年人,社会的关注也比平时多了许多。不久后,沈谛因为抑郁而死。
萧宇尘扶住额头,不管那些照片是怎么流出,这件事都是因他而起,许是那时的他做事太欠缺考虑,这件事让他成长了许多。他去乡下见了沈谛的父母,那是沈谛的葬礼。
那是一间老式的青砖屋子,门槛也是青砖铺成,大门敞开着,正中间停放着沈谛的棺材,棺材前是沈谛面含微笑的遗照。屋子里光线很暗,老人跪在棺材的一边,头上戴着白色的布块。
两个老人紧紧地抱着孙女,红肿的双眼写满了沧桑,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所带来的苦痛。前来吊唁的人很少,就连同村的人都不愿分担。那些照片的故事也传到了鼻塞的小乡村,萧宇尘第一次不敢面对沈谛的家人。
小女孩缩在爷爷奶奶的怀里,睁大眼睛看着萧宇尘,有恐惧也有不解。她的眼睛很水灵,和沈谛很像。她就那么看着不敢进门的萧宇尘,然后从爷爷奶奶的怀里走了出去,拉起萧宇尘的手走进屋子里。
萧宇尘跪在沈谛的棺木前,不敢看两个老人。小女孩跪在萧宇尘身边:“哥哥,你认识我爸爸吗?”
萧宇尘愣怔片刻:“认识。”
“他像不像李伯伯说的那么坏?”
“沫沫,不许胡说。”两个老人沉声喝住女孩。
女孩立刻闭了嘴,不敢说下去。
萧宇尘摸摸她的头:“你爸爸,是个很正直的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记者。”萧宇尘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为什么大家都骂他?”小女孩眨眨眼,眼角开始湿润。
萧宇尘有些诧异,更深的愧疚袭上心头。“因为……太优秀的人总会选择孤独。”
两个老人抬起头,感激地看着萧宇尘,萧宇尘无地自容。
“孤独?是好的吗?”
“嗯,你爸爸是好人。”萧宇尘点头。
“我会成为像爸爸一样的人吗?”
“只要你愿意,你会比爸爸更厉害。”
萧宇尘一直在乡下待到葬礼结束,他提出资助女孩上学,被两个老人拒绝了。他没脸勉强,只能离开。
后来因为这件事,老爷子认可了他的能力,他也成为萧氏实际的继承人。或许是商场本身就是个勾心斗角的地方,这件事慢慢淡出了他的记忆,或许是十多年太漫长,确实冲刷了很多不好的事。他在商界以温和无害而备受好评,实则性格狠绝,但凡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从来没有以失败收场。
要不是见到沈微沫,他是绝对不会想起来这件事。沈微沫……新闻学院,她也要像沈谛那样,成为一名记者。萧宇尘觉得有些安慰,但更多的是觉得心头长了一根无法拔除的尖刺。
萧宇尘揉揉眉心,精神彻底放松下来,照片不是他寄出去的,沈谛的家庭惨剧,不能归咎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