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母亲的火炕上,梅香婶重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可已是一个死讯。我的眼眶瞬间湿了。
“一个可怜人。”母亲喃喃自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母亲。
母亲抬头望着我,一脸茫然。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从山崖上掉下来呢?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我自言自语。那里的山路我清楚,不是很窄,单人行走并不难,闭着眼睛走也没有问题。
“听说是寻了短见,跳崖自杀的。”母亲说,低着头异常安静的继续着她手里的针线活,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怨恨。
“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时怎么回事,妈?”我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亲再一次茫然地看了我一眼。
“唉,怎么说呢,说来话可就长了。”母亲长长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母亲开始给我讲述起一个长长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梅香,就是我前面提到过的梅香婶。
母亲刚刚嫁给父亲来到李家湾村时,梅香婶已经是巷道里人人称赞的大好人了。母亲是听着无数的赞美声认识梅香婶的。她对母亲很好,很热情,帮过母亲很多忙。母亲初来乍到,初为人妻,好多事情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她引导母亲,帮助母亲逐渐融入到这个新的世界。如果当初没有她,母亲真不知道还要遭多少罪,受多少很委屈,吃多少苦,上多少坏人的当哩。后来听左邻右舍的姊妹们说,因为有梅香婶,母亲才是在这个村子里从大姑娘转变为人口大家儿媳妇的过程中遭遇最少转型最快的一个。母亲真是很幸运,当初真的多亏了身边有个梅香婶,真的很感谢,真是一个好新姐。
梅香婶被左邻右舍最为称颂的一点是她对公公婆婆非常的孝顺。那时候梅香婶家人口众多,公公婆婆都健在,加上扎西叔和两个弟弟、弟媳,还有他们的五个孩子,总共十六口人哩。最初这个家庭还很和睦,因为那时她的公公婆婆在当家。而媳妇们也都很年轻。后来两个老人慢慢老去,一日不如一日,干不动体力活了,逐渐成了家里的累赘闲吃饭。再当家也没有人听了。政权便落到了扎西叔和他两个弟弟的手里。这时,媳妇们便开始变的世故起来,勾心斗角,蠢蠢欲动。这个家庭开始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婆婆和儿媳之间的不和谐,妯娌之间的不和谐,弟兄之间的不和谐。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
终于在梅香婶的公公,也就是扎西叔的父亲得了一场大病之后,这个家庭的第一次战争彻底爆发了。战争的导火索便是医药费的问题。在三个男人的会议上是一直同意全力救治父亲的病,不管花多少钱,弟兄三人平均分摊。但却在家庭集体会议上立刻遭到了媳妇们的反对。
梅香婶是没有意见的,赞同救治公公的病。但两个兄弟媳妇就完全不同了。老二媳妇一再逼问扎西叔:“大哥,你说实话,咱爹到底得的是啥病,能治好不?如果是治不好的病,就别花那冤枉钱了。”
“你闭嘴。”老二骂媳妇。
“你才闭嘴呢,我这说的是大实话。”老二媳妇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男人。
老二红着脸也憎恶地瞪了一眼媳妇,但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很听话地紧紧地闭上了双唇。
老三媳妇站了出来。
“我的建议是,爹已经七十多的人了,病就病了,这很正常。这么大岁数了,还治什么哩,瞎花钱。况且我们家这情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平时给娃们买个头痛感冒药都费劲,哪有闲钱给老人看病啊。大哥,你说的轻巧,药费三弟兄平均分摊,我可在这里表个态,我们家没钱,一分钱也没有,你说对不对啊李三才?”她在问她的男人。“人都有一死嘛,都这么大岁数了,也够了……”
全场人都惊呆了。当时她婆婆也在场,气的浑身直哆嗦。
“老三媳妇,你个畜生,你不是人。”她骂道。
老三自从媳妇发言后就一直勾着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始终没发一言。
扎西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大家都是这么个意思,我也就不在瞒大家什么了。”他说,“爹得的是不好的病,胃癌。”突然他抬起头来放大了说话的声音,“可是大夫说了,发现的还比较早,如果好好治疗,还能活个五年十年哩。”他的眼睛里充满着期待。
现场一片哑然,安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老三媳妇又说话了:“我还是那个意见,没钱。话又说回来,都这把年纪了,多活几年少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二媳妇站出来了:“大哥,你决定吧,要治我们弟兄三一起治,不治就不治。”
“当然得治,那是咱爹,又不是什么外人。”老二插嘴道。
“你给我闭嘴。”媳妇在骂自己的男人。
老二像被又挨了一脚的哈巴狗,缩起脖子红着脸再也不敢吭声。
扎西叔为难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再看看自己一言不发的媳妇,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母亲的脸上。
“看我干什么,一定得治。一群白眼狼!”母亲气愤地骂道。
“那就治。”扎西叔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但却立刻遭到了老三媳妇的攻击。
“要治你们治,反正我把话撂这里,我家没钱,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她说完,气呼呼地一把拽起两个儿子的手,屁股一甩转身出了房门。
“老三家不出钱,我们家也没钱。”老二媳妇撂下这么一句也出门走了。
剩下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都叹着气无可奈何地散了场。
母亲用拐杖狠狠地戳着地面,破口大骂。
“狗娘养的,一群白眼狼,都不是人……”
之后号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