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最后的繁华,始于最初的沉寂,普天之下,若是连洛阳的万古楼都不知道,都得道句,“真是个没见识的”。
花小期在万古楼边上的茶棚里寻了个清静的位置,既不叫吃食也不喝茶,反倒捧着茶盅,将上头绘的双鲤图端详的认真,耳朵将里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你一句我我一言好不热闹:
王家的小姐同城东姓周的书生私奔了……
赵家的两位夫人昨儿为了一支金步摇掐的热闹……
就连大明宫里半月前死了个太监,前儿冷宫又有个宫女上吊的事,都能让他们扯出一段辛秘,说白了就是一群人闲出来的。
后来不知睡说了句“昨儿覃侍郎家的千金出嫁,那排场就是翻遍洛阳城里也找不出来几个,就连城门口的花子都赏了片金叶子,真真是……”
“可不是,听说,覃侍郎的夫人姓武。”言语间故意压着嗓子,声音恰好传到众人耳朵里,四下哗然,现如今的天下,宁开罪李姓,莫得罪武氏,指不定哪天脑袋就搬了家,谁不清楚大明宫里那位的手段。
片刻安静,随后又淹没在笑语喧呼之中,左右离不开那句“覃家好排场”云云。
许久,脑海里才浮现出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覃家千金覃姝,记忆里的覃姝扎着两条小辫子,插着两朵灿金的牡丹,似乎比她小一个年头,那时约莫六岁,花家的小丫头偷偷溜出府遇上了哭的涕泪俱下的侍郎千金,一双冻的通红的小手抹的满脸都是鼻涕眼泪,身后的跟着一大群丫头小厮,无不拉长着苦瓜脸碎碎叨叨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姑奶奶,您消停会成么……”
后来,关于她的传言自然而然的传进了花府,侍郎家的独女覃姝,善丹青精音律兼得一副好相貌,聪颖过人眼高于顶,洛阳城里无人不知的才女。
话说那年刚及笄,前来提亲的就挤满了侍郎府,古玩珍宝一车塞一车的往府里进,就连府外都没个安生,结了亲的想一睹美人芳颜,没结亲的更来凑热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千金小姐相中了,荣华富贵金钱美人还不是措手可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侍郎府围的水泄不通。
前院捅破了天,后院弹琴作画照旧,雪白的纸上几根翠竹稀疏交错,仔细一看,正是那边亭前的几根,湘管不急不缓涂了一遍又一遍,就连调色的水都换了几遍,好不容易前院的人散了,天色已是泛了昏暗。问她可有中意,嘴皮轻轻一合,轻飘飘的一句“父亲费心了。”年过半百的侍郎气显些背气。
覃家姑娘眼高于顶,提亲的公侯少卿磨了两回性子,回去该吃吃喝喝一样也没落下,侍郎府前比庵堂里还清静。
之后,三三五五也有人来,卫家生的好相貌的卫二公子,大理寺才华出众的程大人,江南书香世家的谢三郎……无不是出众拔尖的,偏她覃小姐没一个瞧得上,相貌生的好是祸害,文才虽好可惜宦海沉浮,书香世家也是祖辈挣来的名声,覃老侍郎颤颤巍巍手指着她半晌,训斥的话还没落下,两眼一翻人就先倒过去了,一世英名竟毁在这么个不肖子身上。
“覃家小姐眼高于顶,出了名的挑剔,多少王孙贵胄也没看上,怎就看上这么个雕匠?”他口中的雕匠是个鲜有的能手,就是块蛀虫的木头打他手里一过,也能刻出一副栩栩如生的花鸟图来,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手艺,这等手艺放在民间自是百里挑一,若是放在官家的侍郎府跟前,怎么也是比不了的,可偏就是这么个平民百姓比过多少权势富贵入了她覃小姐的眼。
那边不知谁说了句,“这就是缘分,任凭她再挑剔的人,总得有个可心的。”这话落到花小期耳朵里便魔怔了,后来是怎么回到花府的自个儿都不清楚,回神只见时常跟在花辞身边的花容拉着她一个劲的摇晃,一双眼睛里满是疑问,后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头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安的尚书府,红的发亮的冰糖葫芦,袖口上绘着青色竹叶的男子,湖面上传来的《上邪》,万古楼前的东家长西家短……桩桩件件都离不开那人。
“总得有个可心的?”后来不知谁说了句。
那人相貌人品家世都是梦寐以求的好夫君,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亲,场面一定比席尚书的寿辰热闹的多,新娘子必定是的知书达礼且又贤惠的人,双双跪在堂前拜了天地,再许下三生誓言,真真是羡煞旁人,便是这般想着,心里头就像猫抓似的难受,迷迷糊糊间像是抓到了绘着青竹叶的衣袖,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花辞坐在床边,任由她抓着衣袖胡闹,嘟哝的唤着“以歌……”,好一阵子才消停下来,拽出的衣袖皱皱巴巴的跟蹂躏过的宣纸似的,看着露在被褥外头脸色酡红的脸,叹息之于更是感慨,“原是受了这么个风寒。”
花小期的风寒足足过了半个月都没能从床上起来,反到愈发严重,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汤药一碗接着一碗,也不见半点起色,就连醉心园艺的花老爷子每天都要来看上几眼,临走时,一双老眼红了又红,花辞站在屋外抿着嘴角,眉头都皱出了好几道褶子。
足足又去了大半月,终是有了气色,已经不再没日没夜的发梦,反到时常跟个木头人似的,眼睛盯着帘子半晌也不见眨眼,痴了似的。
“长……长……长安……”花小期正在喝药,花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进来,喘了半晌的气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手在胸口顺了好一会,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激动,“小姐,方才长安送来帖子了。”
“哦,出了什么事?”
“席家送帖子来向小姐你提亲了,老爷已经应下了,婚事就定在十月底里。”一张脸涨的通红,愈说愈激动。
“席家?那个席家?”心里头隐隐猜到了了答案,一双手还是紧握的发颤。
“就是老爷昔日的同窗,前两年的尚书席良家的公子,叫……叫……”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着急的直挠头,那头的花小期眼睛氤氲着水汽,千般滋味涌上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席以歌!对,就叫席以歌!”
约莫十日,席府的聘礼就抬进了花府,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无不是顶尖的,就连花府里的下人们也跟着得了不少油水。
“席老爷出手真真阔气,真不愧是做过尚书的人,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
那边接过继续说“就连送来的东西都是咱们这些命穷的没见过的,各人有各人的命,羡慕都羡慕不来。”
“可不是……”
太平世道里最不缺的东家长西家短,说完了地上的不算,就是天上的事也道的头头是道,月宫里的嫦娥那叫一个好看,保管你看上几眼就没了魂,星宿上的神君如何如何的俊朗,就是潘安在世也只能是个提鞋的……
洛阳的布价也在闲言闲语里翻了几翻,东家老爷寿辰,西家老爷结亲……一家接着一家,门庭上挂的红布条都能开个布档,身阔气粗不要钱似的往梁上挂,布衣平头们节衣缩食才凑出一身皱巴巴的新衣,真真是不能比。
花府的小厮抱着布匹嘴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买豆腐的大娘远远看的眼红,暗暗想着,等自家闺女出嫁也得穿上一身体体面面的喜气,心里想着,嘴上吆喝的声音愈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