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项羽抱着“蔡镇稷”,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才窜出了临淄城,来到了郊外,低头一看,袍服已满是血渍——乃“蔡镇稷”伤口涌出来的鲜血所染,每走一步,血便一点一点地往下滴,情知不妙,凝神一瞧,“蔡镇稷”已是面如死灰,气息渐弱,连忙将其仰躺于一坡地——不敢拔除胸口的利箭,急轻呼道:“学士,蔡学士,蔡先生!”见其久唤不醒,大为悲恸,放声痛哭,“是某不察,以致害了先生,籍之罪可谓深矣!”捶胸顿足,悔恨不已,哭了一阵,忽觉奄奄一息的“蔡镇稷”微微动了一下,忙抹干眼泪,接连呼唤,这才见其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却是有口难言。项羽泪流满面,慌忙将耳朵贴了上去,听得“蔡镇稷”断断续续道:“壮……壮士无……无须……自责。士……士为知……知己者死,虽……虽死无……无憾。”言毕,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想举起手来,却已有心无力,终究不得不垂下去,垂下去,一直垂下去,再也不动了。项羽顿感天旋地转,伏在“蔡镇稷”逐渐冰冷的尸身上,痛哭流涕,泪流千行,哭了半晌,跪拜于地,郑重地说:“先生安息吧,籍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的。”三拜稽首,毅然起身,拔去“蔡镇稷”尸身上的利箭,精心地整理了一下遗容,接着以随身紧带的长矛为器,就地挖了一个大坑,小心翼翼地将其安置于内,覆土成坟,拔出紫电剑,刻了一块石碑立于前头,上书:“稷下学士稷下社球头蔡君润墓”,又三拜叩首,郑重道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此时日头已潜藏于天边的草木之中。
项羽偷偷地返回了临淄,夜幕已降临了,自感无处可去,又想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便遮遮掩掩、瞻前顾后地回了三人先前所居住的小屋。当晚无事。次日,项羽起了个早床,翻出项堇和项伯留下的衣物,装扮了一番,出门而去,先去街市上买了一把剔骨尖刀,藏于腰间,接着直奔回雁楼,瞅了个方便之时,揪住店家低声道:“切勿高声,有事相问。”店家见是项羽,吓得浑身直哆嗦——先时已与其打过照面,今其图形又已贴遍大街小巷,如何不识?亦闻知其昨儿个大闹鞠场,如何不怕?忙接腔道:“好汉在上,可不曾冒犯了你!”
项羽笑道:“勿慌!冤有头,债有主,我是不会滥杀无辜的。”从身上摸出一锭金子,“若据实相告,必有重赏。”店家听了,方才释然,身心随之放松,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见无人在意,便小声道:“金子可不敢要!好汉只管发问,但凡了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知‘孟霸天’那厮现在何处?”“哟,已多日不见他的人影了。”“嗯!”项羽脸色一沉,“可是有意搪塞我?”店家唬得面皮又变了,“好汉明鉴,不敢妄言!若存心诓骗,有意欺诈,甘愿引颈受戮。”项羽见其意甚诚,不像是在说谎,神色稍缓。“那厮得罪了好汉,如何敢再招摇过市,想必是……躲起来了。”项羽细一咀嚼,觉得有理,微微一笑,“店家受惊了,罪过,罪过。”奉上金子,“一点心意,聊表歉意。”店家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无功不受禄。不可,不可!”“拿去!”不容分说,项羽硬塞与他,转身走了几步,回头叮嘱道:“今日之事,切不可声张。”原本呆立的店家忽地动了,“不敢,不敢!”目送他走远后,又愕然了好一阵,才擦了一把冷汗,瞧着怀里的黄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叹了一口气,“祸耶福耶?”……
打探了几日后,既寻不到“孟霸天”的影子,又得不到项堇、项伯、项梁等人的消息,项羽不免懊恼,颇有些心灰意冷之意了;这日,又是高高兴兴出门去,垂头丧气归门来,更是叹息时运不佳,便摸了适才带回的酒葫芦,揭了塞子,仰头便灌,而后呼呼大睡。第二天,日上三竿时,项羽才懒洋洋地从卧榻上爬起,一摸酒壶,才知早已空了,胡乱地洗漱一番后,夹着酒葫芦,呵欠连天地出了门,寻得一个酒肆,填饱了肚子,灌装了一壶好酒,一步三摇地奔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旁人见了,指指点点,却无人识得真面目,原来他已是披头散发,神容憔悴,与文告上的图形有些不同了,加之酒气冲天,狂傲不逊,自无人愿意上前一辨真伪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丝竹之声悦耳(1),浪声笑语阵阵。项羽不免诧异,自思有点怪,却不知是何地?仔细一聆听,才知已来到了女闾(2),不觉心荡神驰,面红耳赤,忙定住了,暗自叮嘱:“不可妄动邪念。”便抖擞精神,目不斜视,大步前走。“哟,这年轻汉子虽形容邋遢,却体格健壮,眉宇间亦威武得紧,着实令人喜欢。”笑声风流,言语柔媚,撩拨得人的骨头似乎都酥软了。项羽禁不住心动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呢?”寻声望去,一眼便看到了“翠花楼”三个大字;再抬头一瞧,见楼上一年轻女子倚靠着窗户,正痴痴地望着他笑,虽无十分的容貌,却也有几分动人的姿色。投我以桃,报之以李,项羽亦微微一笑,又继续赶路。那女子忙道:“壮士休走!”掩口一笑,忽地隐去了,接着捧来一物,朝稳步前行的项羽扔去,上上下下好几回方才安分。项羽愕然止步,凝神一瞧,原来那是一个鞠,上面缠绕了许多色彩不一的线条,故而花花绿绿,五颜六色。
(1)丝竹:丝:指弦乐器;竹:指管乐器。丝竹是琴瑟箫笛等乐器的总称;也指音乐。(2)女闾:《战国策·东周策》:“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女闾即**居住的馆所,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妓院,为齐相管仲设立的最早的官营妓院。
那女子撒娇道:“壮士,烦请搭个便手,拾拣起来还与我。”项羽尴尬地一笑,正欲答话,忽听得一人浪笑道:“小娘子,拿了爷爷的鞠,当着爷爷的面与情郎打情骂俏,也不怕我吃醋?”转而蛮横了,“爷爷也看一看这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小白脸,若不顺眼必吃我一顿好拳!”说者无意,听这有心,这声音如同一个炸雷忽地响起,惊得项羽当场一蹦三尺高,大叫一声,“‘孟霸天’!”抢入了“翠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