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大的四年中,胖三算不上剑鸣最亲密的朋友,两人生活中的交集也仅仅限定在放学之后狭小的学生宿舍里。然而在师大,也许没有人比胖三更了解剑鸣,如果不是苏野、佴志全、关琳等人的出现,胖三一定会成为剑鸣在师大最亲密的人。
毕业前夕,胖三把剑鸣送上开往广州的火车,然后一个人躺在郊区的小山包上,思绪万千:也许此生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剑鸣一样真实的人,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那些滚烫的诗句,都将随着他的离去成为永恒。我无比庆幸与这位天才的诗人、歌手共同度过了四年美妙的时光。我坚信,在现在以及未来的日子里,我将再也见不到一个像剑鸣这般真实的人。
剑鸣站在博雅楼下的环校路上,茫然四顾。他需要一把吉他,有了吉他,就有了钱。可惜他没有。学子会馆旁边的小树林里,三十几号社团正忙着春季纳新,一时间沸沸扬扬好不热闹。深蓝色爱乐者协会的几个小青年企图制造出压倒性的声响,以此来吸引过往的路人。
刚入校那会儿,剑鸣就知道学校有这么个社团,于是上下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几百号会员里竟没一个玩摇滚的,权且退避三舍,省了十块钱会费。
“能借你们吉他用一下吗?”剑鸣对“深蓝色”纳新点的一个容貌清秀的姑娘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缺乏铺垫的开场白对于一位姑娘——尤其是一位漂亮姑娘来说,着实有几分冒昧。
“当然可以。如果你也喜欢音乐的话,可以加入我们社团。大家可以一起学习,进步。”姑娘一眼就认出面前这个小青年正是在“兰园公寓事件”中为学生们“抛头颅洒热血”公然在校长办公室楼下吼唱《国际歌》的家伙!那狂放不羁的眼神,她至今记忆犹新。也许是因为对他歌声的欣赏,姑娘竟也附带着对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生出了一丝好感。
“我——我是说——能把吉他借回去玩玩吗,比如玩一天。”剑鸣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的底气至少折了九成,权且把头扭向一边,作出一副半是害羞半是无赖的样子。
“这恐怕不行。不过你如果加入我们社团的话,就可以随便玩了。”姑娘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这个能把吉他弹奏的出神入化的家伙竟会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
“那好吧,我加入。”剑鸣从兜里掏出十块钱会费放在姑娘面前。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学期我们社长追着让你加入“深蓝色”,你都不屑一顾,现在怎么这么痛快了?”姑娘有些不解。
“我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可以吗?”剑鸣转过头直视甚至是逼视着面前的姑娘,企图“以进为退”。
“那好吧,我说不过你,不过不好意思,会费涨了,20元。”
“上学期不还10块的吗?”剑鸣愣了,此刻他兜里只有10块钱,哪怕多一分肯定也是来历不明。
“是这样的,因为要添置乐器和租借新场地,所以从这学期开始,会费标准就不得已提高了。”
“那算了吧,不好意思。”剑鸣把放在桌子上的10块钱重新装进兜里,脸上分明写着一个“囧”字。
“你是不是遇到困难了?”女孩似乎很关心这个问题,问得直截了当。
“你怎么知道?”被点破了心事,剑鸣有些难堪。
“我上次在街上见你唱过歌,说实话,唱得真好。”姑娘似乎怕伤了剑鸣的自尊,刻意让语调的重心落在了后半句上。其实她不仅看见了剑鸣在街头卖唱,还悄悄往剑鸣面前的小盒子里放了一百元钱。正是这张带有姑娘体温的百元大钞解决了剑鸣一个星期的伙食问题。除此之外,姑娘还知道剑鸣当天弹奏的吉他正是一位既是剑鸣的同学又是‘深蓝色’会员的男生从她本人这里借走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直说吧,我现在浑身上下就10块钱,入会是假,主要是想从你们这蹭一把吉他拿出去唱唱歌,挣点钱填肚子。”剑鸣自己都有些惊讶,何以一向孤傲的自己会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面前变得惊人的坦白。
“这样吧,会费我先替你垫上,回头你赚了钱,请我到竹韵楼茶馆喝茶怎么样?”女孩略带笑意地说,虽然是在征求剑鸣的意见,可那腮旁的一抹红晕却分明是在向剑鸣说“不见不散!”。
“似乎没有理由拒绝你,你说呢?”已经打算离开的剑鸣又转过身来。尽管他转身的姿势足够潇洒,也丝毫不能掩盖他此刻的别无选择。
“目前来看,好像是这样的。”女孩歪着头,轻点着下巴。
“好吧,你的情我领了。”剑鸣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看那样子,好像自己不仅不是一个求助者,而且还像是一位临危受命的救世主。
“我们今天纳新,好点的吉他得留着撑门面,我们社长恐怕不舍得外借,请你理解。还有一把差点的木吉他,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拿去用。”女孩说完从身后拿出一把老掉牙的勉强算作吉他的东西递给剑鸣。
“哇哦,确实有点历史啊,放你们这有点不合适,你们干脆把它送文物局得了。”剑鸣接过吉他,随便拨弄了两下,“终于知道什么叫沧桑了,听听这声音,少说也得是山顶洞人玩过的吧?”
“你这人真是的,得了便宜还得挖苦我们一顿,要是看不上趁早还给我。”姑娘假装生气地说,似乎挺喜欢面前这个家伙玩世不恭的样子。
“误会,绝对是误会,我这哪里是挖苦,分明是一种溢于言表的崇敬之心啊。”剑鸣煞有介事地说。
“你说对了,你还真得有点崇敬之心,这把吉他是我们社团第一任社长兼创始人玩过的,离现在整二十年了,现在它的主人已经是国内有名的歌手了。”
“二十年,比我还大?!那我可得求它保佑我今天能有个好收成了。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先撤。”剑鸣本还想和姑娘斗几句嘴,却看见不远处两个穿着深蓝色文化衫的男孩,正以四十五度角斜瞟着自己,那不友好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她和你说话的语气以及看你的眼神,都让我们想打架。”剑鸣不想和几个愣头青争强好胜,只好转身离开。
“拿上你的会员证,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深蓝色’的一员了。”女孩喊住剑鸣,走过去,把一个蓝幽幽的小牌子挂在了剑鸣脖子上。
“上当了,才20元就把自己卖了。”
“这叫注册,从今往后,你的专利权就归我们社团所有了。去吧,孩子,渴望音乐的人们在等着你。”姑娘调皮地说。
“同志,我走了,如果我死了,请帮我把这两毛钱党费交了。”剑鸣摆出一个视死如归的造型,向女孩挥了挥手。
走出去不远,剑鸣猛然转过身,把吉他支在地上,竟故意挑衅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个男孩,对姑娘说,“能问下你名字吗?”
“我叫——关琳。”女孩低了下头,拂了拂散落在额前的头发,似乎连自己的名字也要想一想。
“记下了,回见!”说这话的时候,剑鸣的眼神再次与旁边的男孩们交汇在了一起,铿锵有声。
假借着“团结友爱,忍让为上”的名义,其实是“腹中羞涩”,剑鸣背着这把二十岁高龄的勉强算作吉他的木头,心一横,就奔了国贸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