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型招聘会场门前。交不起入场费的小企业、小作坊,手持广告牌,夹成了一条长长的“胡同”,各类求职者穿梭其中,大多是穿着普通随意的年轻人,在一次次的询问摇头之后,流露出的是一些疲惫失望的眼神。
招聘会现场。省内各大中型企业摊位前,广告牌大气醒目。博士生、研究生、应届毕业生、往届大学生、骑驴找马的欲跳槽者、被老板弃用或失宠的落魄“精英”,青年的、中年的、男的、女的,初闯青涩的、世故圆滑的,都带着沉重的心情,复杂的表情,在大厅里或快、或慢地游动着。
于垚来到一家俄罗斯驻本市商贸开发公司摊位前,用流利的俄语咨询相关招聘事宜。两位人高马大的俄罗斯男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热情地递上公司简介。另两位中国女孩笑脸相迎,一位摆好凳子让于垚坐下,一位端上一杯矿泉水。
于垚有些受宠若惊的不习惯,客气地道谢后,就连忙低头翻看公司简介,以此来掩饰脸上那小小的窘态。俄罗斯男子用俄语分别询问了于垚的学历、专业、年龄、求职方向等问题,于垚一一回答。在频频点头的“哈拉少”中,中国女孩礼貌地向他索要简历。于垚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解释说自己的相关材料在别人手里,一时取不回来,看能不能先工作,材料过后补上。
他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一位俄罗斯男子郑重地对于垚说:“我们对您很感兴趣,但是没有相关材料我们不能贸然接收。我们可以为您保留一个月的岗位,试用期三个月,月薪三千元人民币,转正后月薪四千五百元人民币,一年后五千元人民币,以后,视您的能力提职加薪。”说着,递给于垚一张卡片,“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我们欢迎您的加盟,期待着您的佳音!”
于垚接过卡片,道了声谢谢,几步一回头地离开。
于垚又到另一家公司摊位前,坐下,询问,介绍,解释,最后拿着一张名片悻悻地离开。
于垚手里拿着一沓招聘广告在大街上急匆匆地走着。在公共汽车站,看着站牌上的站名,再对照招聘广告上的地址。公共汽车驶来,人们涌向车门,于垚看也不看,抬腿就走。于垚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一个个招聘会现场,却总是失望地与招聘单位告别。中午,于垚坐在招聘会场门前的台阶上,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一口馒头一口水地草草充饥。晚上,在小面馆吃完素面,就回到那家地下室旅店,蒙头睡觉。
这样一连几天过去了,于垚企盼的希望一点点淡去。开始,他设计着两条腿走路,边找工作边等那个叫彭伊叶的女孩把电脑包送回来。他认为找一个适当的工作并不难,只要把事情说清,试用期先干着,等把东西取回来再把相关材料补上。虽然有几个于垚觉得适合的公司、企业,他们也对于垚很感兴趣,可他们都要材料齐全,办好相关手续才可以上班。解释请求,诚恳保证,他们都表示相信理解,可按规定办事,只能如此。没办法,于垚只好把找工作这条腿先停下来,专心致志地去迈寻找电脑包的那条腿。对于是否能找回自己的电脑包,于垚没有一点担心。他相信那个女孩会主动找到他,给他把东西送回来的。因为他看出来,那个叫彭伊叶的女孩,是一个涉世不深、心地纯净、知书达理的女孩,对他一路的照顾不会无动于衷的。所以,当她知道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电脑包被自己无意中带回来时,一定会想办法尽快送还给他。可她能用什么方式送回来呢?于垚一下子想到了火车站的信息提示板,那上面有失物招领、找人等信息。他写了一张联系彭伊叶的信息贴上去,只要她来找他,就一定会看到那条信息联系上他的。他一天几次地去信息揭示板那里看是否有新的信息,可一天天过去了,他的信息就在那里贴着,彭伊叶却杳无音讯。在招聘受阻,心情沮丧时,他对彭伊叶的信心也渐渐地开始动摇了。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清纯女孩难道真的就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主吗?不应该,绝对不应该!他从心里不相信那个让人怜爱的彭伊叶会是那么世故的女孩,而且从她的身份、家庭也犯不上为这区区小利而丧失人格。但现实却又让他无法解释。在失望一步步达到冰点时,他只好放弃幻想,决定先自己寻找生存之路。
傍晚,于垚用最后的五元钱,吃完素面走出小面馆,他所要想的当务之急就是晚上到哪里栖身睡觉。那个地下室旅店再简陋肮脏,终究能遮风避雨,现在对他来说,也成为无法享受的奢望。他在暮色中的十字路口,东看看,西望望,踟蹰着不知道该往哪里迈步。
不知不觉,于垚被吸引到了站前广场。这里色彩缤纷,热闹非凡。三五成群纳凉散步的,伴着铿锵的节奏左挪右移跳街舞的,青皮后生绕圈赛轮滑的,垃圾箱上铺张报纸,吆五喝六甩扑克牌的,拿着住宿牌,到处搭讪问客的拉客女,坐在椅子上,卿卿我我缠在一起的热恋男女,打开被褥,就地睡觉的农民工,衣衫褴褛,逢人就伸手的乞丐,贼眉鼠眼,准备伺机下手的小偷,各色人等,往来穿梭,把广场搅成了黏黏糊糊的“八宝粥”。
于垚百无聊赖地这走走,那看看。随着广场的人逐渐稀少,他也要考虑给自己寻找一个安身的宿地。他决定今晚到具有现代化特色的候车室里过夜,那里一定是温暖如家。到了门口,他停住了,进候车室要验票及身份证,走正常渠道,他是进不去的。他在台阶下四处观察,见一出租车迎面驶来,下车男子从车上搬下两只略显沉重的纸壳箱,他连忙赶过去,提起两个纸壳箱,陪着笑脸说:“先生,我帮你拿进去,不要钱,我就想进去休息一下,您帮帮忙。”
男子打量一下于垚,把手一抬,“前面走吧。”于垚说声“谢谢”,吃力地走上台阶。
午夜的一趟列车检完票后,候车室里面已经冷冷清清。于垚在一角的椅子上面朝里侧身躺下,手枕在头下,眼睛透过椅间的缝隙看去,视线所及的景物,都是离奇古怪的局部。本是熟悉的事物,经过分割取舍,就会让你在支离破碎的陌生中产生许多怪异的联想。就像他眼前所经历的一切,本来设想得好好的,偏偏就节外生枝,把自己从人变成鬼。而且还拳头杵棉花,想发泄内心的苦闷,都打不到实处。
这样颠来倒去的想着,自虐的神经把困乏折磨得东倒西歪,还不让它歇息,结果两败俱伤,虽是紧闭着双眼,但却是迷迷糊糊地清醒着,清醒得脑仁胀痛。
车站监视屏前,值班民警发现一个拖着拉杆旅行箱的人来来回回地走,形迹可疑,就通知便衣民警注意。当他瞧准机会,窃得一熟睡女子的挎包,放到旅行箱的拉杆上,把拎着的衣服搭在上面,准备溜走时,值班民警下达了抓捕的指令,便衣民警两面包抄,靠近窃贼。窃贼有所发现,拉着箱子转身便跑。便衣民警追赶不舍,眼看逃脱不了,窃贼把偷窃的挎包往于垚身上一扔,说了声“老大,我不干了!”,在于垚及便衣民警愣神之际,窃贼跳过一排椅子,跑远了。一便衣警察追了几步,被另一位便衣警察喊回来,说抓住了老大,他也跑不了。于垚起身要辩解,被便衣警察一个扫腿,按到在地,掏出手铐铐了起来。围上的旅客见抓住了小偷,群情激奋,拳脚相加。尤其是那个丢挎包的女子,抢回自己挎包的同时,一把把于垚的脸上挠出了几溜血道子。便衣警察见状,连忙拿出黑色头套,套到于垚脑袋上。两位便衣警察架起于垚,其中一位要回女子的挎包,要女子跟他们回去取证。女子大呼小叫,说误了车谁负责。便衣警察问清了车次,告诉她误不了。女子恨恨地跟着他们走,把气都撒在于垚身上,对于垚是又搥又踢。于垚拼命挣扎,呜噜不清地喊着“不是不是,你们搞错了!”便衣警察不耐烦了,把于垚死死控制住,脚下时不时地踩于垚的脚趾头,嘴里虽然喊着“都让开点,别打了”,却对四面八方的攻击并不阻拦。于垚在黑暗中根本无法提防,只能在遭受袭击时扭曲着身子试图躲避,而换来的是更猛烈、更仇恨的袭击。
审讯室里。两位年轻的警察进来与正在审讯于垚的两位警察耳语了几句,审讯于垚的两位警察起身,其中一位做了几下伸展运动,活动活动筋骨,拍了拍交接他们的同伴的肩膀,走出审讯室。这两位坐下后,表情严肃地看了看审讯记录,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问一记,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
此时的于垚,处于极度疲惫状态,头发杂乱,脸上除了挠痕,还有几处明显的瘀伤,身子被束缚在受讯椅上,不能大动,只能闭着眼,仰着头,喘着粗气。
警察用笔杆敲着桌面,于垚勉强地睁开肿胀的眼睛。
警察:“姓名?”
于垚:“你们换一拨问一回,都回答几遍啦!”
“你是作为嫌疑人在接受审讯,要认真对待,如实回答问题!你的态度,决定着对你的量刑,积极配合,才是理智的选择。”警察态度冷冷地注视于垚。
警察:“姓名?”
于垚:“于垚。”
警察:“性别?”
于垚:“男。”
警察:“民族?”
于垚:“汉族。”
警察:“出生年月日?”
于垚:“1980年9月5日”
警察:“职业?”
于垚:“暂时没有?”
警察:“说说你们盗窃集团的情况,有多少人?作案多少起?你是集团中的什么人物?”
于垚:“我再重申一遍,我不知道什么盗窃集团,我是一名留学生,从俄罗斯刚刚回来。”
警察冷冷一笑。说:“这学识我们信。从你对自己的伪装保护,针对我们所采取的策略来看,一般的头脑是做不到的。看来,犯罪也有向高智商、高学历发展的趋势。”
于垚显然受了刺激,躁动起来:“我已经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罪犯,我与盗窃团伙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不应该这样对待我!”
警察拍了拍桌子,态度也严厉起来,“狡猾和抵赖的罪犯见得多了,是不是不是你自己说了算,事实会弄清楚的,现在需要的是你配合法律,回答问题,这是你惟一的出路。”
体力的透支让于垚无法再强撑下去,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警察继续审讯:“那我们也再问一遍,你不坐车,不拿东西,到车站干啥去了?”
于垚垂头不语。负责记录的警察来到于垚跟前,让他抬头回答问题。
于垚微微睁开眼,用游丝般的声音说:“睡觉。”
警察:“那是睡觉的地方吗?”
于垚强打精神:“给我口水喝,让我精神精神再说行吗?”
两位警察对视一下,负责记录的警察出去,拿来一杯水,递给于垚。
于垚断断续续地把水喝完,缓了口气,慢慢地说:“我的东西、钱、护照、身份证都被别人拿走了,我没办法,只好在车站暂时栖身。”
警察:“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让别人拿走?”
于垚:“这,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可以从头说吗?”
警察嘲讽地一笑,说:“那一定会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离奇故事,不必说了,还是说说你为什么被带到这儿来吧。”
于垚:“那是你们不由分说,硬把我带来的,我还要问你们呢?”
警察:“你和那个跑掉的盗窃嫌疑犯是什么关系?”
于垚:“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警察:“那他为什么就单单指向你?”
于垚:“那是他狗急跳墙,为了逃脱,抓个垫背的,让我倒霉摊上了。”
警察:“你觉得这样的狡辩有多少可信度?”
于垚:“我说的是事实。”
警察:“我警告你,人证、物证及直接或间接的佐证,都可以成为证据,定罪并不完全需要口供。到时候你只能因抗拒法律而罪加一等。”
于垚有些激愤:“我更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不会平白诬陷一个清白的人。你们用疲劳战术变相逼供,这是侵犯人权,你们是在挑战法律,是在践踏法律!”
两位警察愣住了,他们对视一眼,露出不屑的目光,审讯警察一笑,说:“不愧是有学问的人,还会以攻为守。不过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犯罪分子必然会受到惩罚,而且态度还会决定惩罚的轻重,你要对你所说的话负责。”他示意记录警察把记录拿给于垚,“看一下,内容属实就签字吧。”
于垚看都没看,拿笔就签,签完字就闭上眼睛,再不理会眼前的一切,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审讯室外的监视窗前,一位中年女警官与几位警察在监视里面的情况。
那两位警察从审讯室出来看到女警官,连忙立正敬礼,“关指导好!”关指导员摆摆手,让他们坐下,起身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让身边的警察给于垚送进去。那警察犹豫地看了一下那个叫张冬的行动组长,张冬一个明示,那警察送了进去。
审讯的那个警察不安地向关指导员汇报:“关指导,你可能也看到了,这个主儿年龄不大,很有城府,也很有头脑,貌似平常的手段,却让你手捧刺猬,抻不出他它的腿来。看来,他真是留学回来的海归,是块难啃的骨头。不过,真要把他拿下来,那或许就是在全国都能推广的案例了!”众警察纷纷表态,都赞同他的想法。
关指导员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说:“你们分析的不错,如果是罪犯,他确实是很狡猾。但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比如,就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是被狡猾的罪犯给当了幌子,你们被迷惑了。我总觉得,真有那么高的智商和学历,还用干这提心吊胆的事儿吗?”
张冬想了想,说:“关指导,我觉得,无论从细节上,还是从逻辑上都可以认定他是盗窃集团的头目,就差口供的落实。你要说他不是,则更是离奇,只有他不承认这一条除外,其他都可佐证他的犯罪事实。现代的犯罪也不同以往了,也都走高精尖的路线,这诸多新的变化,也需要我们去探索,去认识。”
关指导员笑了笑:“这么说,我有点落伍了?”
“不是不是,咱们不是在集思广益嘛。”张冬有些挂不住脸,连忙解释。
“行,我接受你们的新思维,但不赞成你们的老方法。先让他休息吧,下次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