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于垚、彭伊叶仍在车窗前相对而坐,悄声地交谈。有时于垚说得兴起,就捧起水杯喝上一口。彭伊叶也经常是插问几句,受于垚喝水的感染,时不时地拿起手边的葛瓦斯,小口地抿着。从表情上看,于垚轻松自若,彭伊叶也不再拘谨抑郁。
于垚总能找出让彭伊叶感兴趣的话题,他说:“你知道吗?人的一生看似漫长,其实真正属于你追求理想的时间并不多,而且女人比男人还要少。”
这一话题提起了彭伊叶的兴趣:“哦,是吗?你说说看。”
于垚喝口水,寓意着要开始长篇大论:“事先声明,这不是我的创举,是我在网上看到的。说有人统计过,按现今人类寿命平均值七十七岁计算,他总共生存的时间是两万七千天,掐头去尾,减去前十五年的无知,后十五年的力不足,有效阶段的时间是一万七千天,每天八小时睡觉,减去三分之一,还剩一万一千六百天,每天做饭、吃饭三小时,又去掉一千八百天,还剩九千八百天,每天再打打电话闲聊,上网时的随意浏览,无形中又要浪费一小时,这又消耗掉八百二十天,只剩下不到九千天,再加上受伤生病、寂寥失意、自然天气等消极因素的影响,保守计算,又要减去一千五百天,真正用于实现人生价值的时间只有七千多天。而女性又有生儿育女,照镜子化妆等额外支出。想想看,人生的几千天里,不加紧积累,不加紧努力,不抓紧时间,还能做出什么事呢?所以,寸金难买寸光阴,让青春闪光,就要珍惜宝贵的大好时光。”
彭伊叶听得有些惊呆:“呀,你说的这些,我还真没有留意地想过,看来,我对生命还真得重新认识一下。……哎,能不能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以后有问题,我好随时请教。”
于垚顿了一下,想了想,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从身份及生活习性上,与自己都有很大的差异,只是眼下的特定环境,她需要一个暂时的依托,而一旦回到自己的领域,是不会在意他的。就含糊地回答说:“留倒可以,只是我现在的身份还不确定,回国后也没有具体的发展目标,看来还是随缘吧。古代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咱们彼此是心内存知己,天涯也相逢。我相信,有缘就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彭伊叶接上说:“噢,我能不能视为咱们现在的缘分还没到。”见于垚要说话,便一笑,“不要多心,我是开个玩笑,其实,我爸的规定里就有不要与陌生人搭讪,更不要交换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违纪了。”
于垚解释说:“也许,许多的事都不是强迫所做的,水到渠成才是最自然的结果。”
彭伊叶表示赞同理解:“这一路有你相伴,为我排忧解难,可能这就是上天的安排,我应该知足了,不要奢望太多,这就谢谢你啦。好了,这一篇儿翻过去了。还有一段不太长的路程,一就违纪了,也就不在乎这一段了,你跟我说说你是怎样勤工俭学的吧。”
于垚看了看车窗外,说:“勤工俭学是留学生的无奈之举,有许多的酸甜苦辣咸的经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我看现在时间也不多了,就免了吧。要不这样,”于垚狡黠地一笑:“我就讲一个我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读应用社会学研究生时的一件糗事吧。”
彭伊叶立时喜出望外:“太好了,你快讲!”
于垚绘声绘色地讲道:“像我们靠勤工俭学来学习生活的留学生,在学校食堂的原则是哪个菜便宜吃哪个。那一次,我买了一份土豆泥,放到餐桌上,又排队去买黑馒头,回来就坐在菜盘前,一顿狼吞虎咽,咦,今天的土豆泥咋这么香,这么有嚼头。我定睛一看,不对呀,这是红烧牛肉,我的土豆泥在邻桌正冒着热气呢。我猛然醒悟,吓得偷偷溜回到自己的位置。刚坐稳,就发现一位大个子俄罗斯哥们举着列巴,敲着盘子狂吼。大家都笑着看热闹,我也假装地笑在其中,那哥们吼累了,又端着盘子打菜去啦。”
彭伊叶捂着嘴笑了,越想越觉得好笑,边笑边说:“你当时还真镇定啊?”
于垚一本正经地说:“不镇定行吗?要让他逮住了,还不把你拍到墙上当画呀!”
彭伊叶指着于垚哈哈大笑起来:“真有你的,你这是无知者无畏呀,哈哈!”
广播里传出长春站快要到了的提醒,刚才还欢笑的彭伊叶马上情绪黯淡下来。她懒懒地回到卧铺上躺下,用毛毯盖住了脸。
于垚要帮彭伊叶准备旅行箱,到卧铺前连招呼彭伊叶几遍,彭伊叶都沉默地没有理他。当于垚再一次催促她准备下车时,彭伊叶突然起身说要上卫生间,回来再准备。于垚说时间不多了,要她快点。彭伊叶说知道了,背起随身包向卫生间走去。
列车到了长春站,彭伊叶没有回来,于垚焦躁地守着两只旅行箱向车门处使劲张望,眼看上车的人陆陆续续找铺位,仍不见彭伊叶的踪影,急得于垚直跺脚。
列车缓缓开动,驶离车站,站台上已空无一人。走出检票口的彭伊叶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仰望天空,心潮起伏,靠在站前的柱子上,闭目平静自己。待睁开眼睛准备走时,于垚拖着两只旅行箱站在她面前。她表情复杂,嘴张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怎么?你……你神经呀!”
于垚又累又气,说话发抖:“是我神经,还是你神经!一路都走过来了,到最后却要功亏一篑,你回家怎么交代?!”
彭伊叶狂喊:“我遇到了劫匪,我有足够的理由说清楚!”
于垚也不示弱:“那你能对自己的内心说清楚吗?你过后能坦然地原谅自己吗?就你这样,还发展家业,还指望出息,你做梦吧!”
彭伊叶眼中喷出怒火,“你……你……我的事不用你管!”说完,转身便走。
于垚背好电脑包,拉起旅行箱,歪里歪斜地追上去,在彭伊叶身后吼着:“这事我还真管了,你给我站住,你现在置一时之气,将来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彭伊叶加快了脚步。
于垚一个踉趄,电脑包、旅行箱甩得乱七八糟,他连忙整理好,更加气愤地追上去,“我……我今天挽回的,是你未来的前程!”
彭伊叶顿了一下,仍朝前走。
于垚紧追几步,挡在彭伊叶面前。彭伊叶左突右躲,于垚左拦右挡,眼看实在拦不住,于垚就扔下旅行箱,拉住彭伊叶,彭伊叶挣扎,于垚喘了半天,用恳求的口气说:“别闹了,我既然给你拿下来了,就带着吧。我改变主意了,我想回家看看。我负责把你送到地方。”
彭伊叶不再挣扎,眼睛看着别处。
他们来到售票处,买票的人很多,于垚把两个旅行箱并在一起,说:“把护照给我,我去买票。”
彭伊叶掏出护照递给于垚:“那我干什么呢?”
于垚拍拍旅行箱,说:“你就坐这儿歇着,连看着东西。”
彭伊叶看了看前面排队的人:“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排不到,你就连买票带看箱子,我去买点吃的。”
于垚随前行的队伍走两步,又回头把旅行箱提过去,不放心地说:“你,不会又要溜吧?”
彭伊叶苦笑:“你为我都这样了,我还走啥,再说我护照都交给你了。”
于垚点点头:“那行,你去吧,买几个面包,两瓶水就行。”他踮脚朝门口看看,指着列车时刻表牌子说:“咱们在那儿集合。”
彭伊叶确定了于垚指的方位,点点头走了。于垚移动着旅行箱,跟着前面的人一步步挪行。
彭伊叶在食杂店里买完面包、矿泉水,问店老板有没有手机卡,店老板连连说有,拿出一张写满号码的纸,说三十五元一张卡,让她选号。彭伊叶说要选一个好记的号码,老板为她选个尾号是1102的号码,彭伊叶背身从衣服里抽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递过去,店老板反复摸摸看看,找回零钱。彭伊叶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身从找回的零钱里点出三十五元钱,让店老板再拿一张手机卡,店老板又为她选个3306的号码,告诉她是前一个卡的三倍数,好记。彭伊叶装好手机卡,拎着食品袋离开食杂店。
于垚拖着两只旅行箱来到彭伊叶身前,说:“票买到了,还有四十分钟开车。”
彭伊叶接过车票和护照,把食品袋递给于垚,说:“你先等一会儿,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说着,就走向人少的一个角落。过了一会儿,彭伊叶回来,手上拿着一张手机卡,对于垚说:“这是给你的。”
于垚连忙说:“我不要,要用我以后自己买。”彭伊叶把手机卡往于垚手上一扔,抢过食品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垚把手机卡往裤子后兜一揣,背好电脑包,拖着两只旅行箱追了过去。
列车硬座车厢,彭伊叶靠窗坐着,于垚挨在她身边。两只旅行箱塞在座位底下,因塞不进去凸出一块,经常碰到行走的旅客的腿,引起不满,于垚赔着笑脸频频道歉。彭伊叶脸冲着车窗外,对此置之不理。于垚凑着看车窗外的景色,没话找话地与彭伊叶搭话,彭伊叶努着小嘴没有理会,于垚讪笑着摇摇头,坐正身子,拿起自己的半瓶矿泉水,无聊地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