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成家里,妻子杜杰把早餐摆在餐厅的桌上,来到屋里,冲着用大被蒙住头的简成说:“饭在桌上,我上班去了。”
简成在被子里动了一下,仍蒙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杜杰往床上看了一眼,轻叹口气,走出屋去。来到门口,刚要穿鞋,想了想,又折回屋里,对床上的简成说:“你还是起来吧,一会儿吃完饭到外面走走,一天天总这样闷着,会憋出毛病的!”见被子里的简成没有回应,妻子又说,“要不一会儿你去市场买点鱼吧,大鹏学习挺累的,给他加强点营养。”
“行了行了,你走吧!”被子微微动了一下,传出了简成不耐烦的声音。
“你……你赌气断了自己的后路,又赌气离开踏梦公司,现在又拿自己赌气,你还要赌气到什么时候,你说你……”杜杰还想再说什么,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表,赶紧停住嘴,跑到门口,匆匆穿上鞋,开门出去。
随着门锁“咔哒”一声,屋里的简成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蓬头垢面,两眼发呆,猛地把被子团巴团巴惯到地上,大喊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呀!”又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农贸市场的大厅里,简成在鱼摊前选好带鱼,交给摊主说:“这几天没来,鱼价怎么这么贵了?”
摊主边称鱼边说:“这没办法,谁不知道便宜了好卖呀,上的价贵了,我们也只好水涨船高了。二斤二两,给你抹零,十七块钱吧。”
简成交完钱拎着鱼袋子又来到蔬菜摊前挑选蔬菜。当他拎着鱼和一些蔬菜走出农贸大厅时,天上飘下了雪花,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旁边的一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卖手套、鞋垫的大嫂跑过来要拉他。他站住后,冲那位大嫂说了声“谢谢!”
那大嫂摘下口罩,说:“简书记,你憔悴了。”
简成吃惊地看着大嫂:“你……你是顾姐!”
顾姐回到自己地摊前的小凳子上坐下,说:“从那个地垫公司出来,也不能干呆着啊,总得找点事做吧?”
简成来到顾姐的地摊前蹲下,说:“这大冷的天,在这里多遭罪呀!”
顾姐把口罩戴上,又把大棉袄的衣领向上拉了拉,说:“这么大岁数了,也干不了什么,摆个摊对付着喝碗粥吧。”
简成拿起一个鞋垫问:“你这一天能卖多少钱呐?”
顾姐摇摇头说:“我这些货都是从小贩那里进的,一副鞋垫就挣两毛钱,一副手套能挣五毛钱,一天好了能挣个十块二十块的。”
简成又问:“那,非要卖这些东西吗?”
顾姐刚要说话,一位学生模样的男孩拿起一副手套戴在手上试了试,问多少钱,顾姐告诉他五块钱,马上又接着说:“如果想买,四块五也行。”
见那男孩还在抻抻拉拉地看着手上的手套,简成就对他说:“小伙子,她是个下岗工人,对人实实在在的,买她的东西不吃亏。”
那男孩说声“好吧”,掏出五元钱递给顾姐,顾姐连忙从大棉袄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皱皱巴巴的一些零钱,她把五元钱放进去,又从里面找出一个五毛硬币,抬头要给那男孩,男孩已经走远了。
顾姐把五毛钱又放回塑料袋里,把塑料袋口系紧,揣进大棉袄兜里,在外面按了按,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笑着说:“遇到了不计较的人,我又多赚了五毛钱。”接着她又对简成说:“卖这些东西成本低,而且还不损耗,少挣点也行啊。”
简成帮着掸去落在地摊上的雪花,问:“这些东西在哪里进最便宜?”
顾姐想了想,说:“我听说在中东批发大市场最便宜,但要倒三次车,而且东西多了我还拿不动,就没去过,小贩定期送货还挺方便的。”
简成问:“你现在还有多少存货?”
顾姐答:“就这些了,过几天我就要进货了。”
简成站起身,说:“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今天我就去那里看看,替你进点货。”
顾姐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简书记,那样太麻烦您啦。”
简成走出几步,回头问:“你知道郑艳秋现在干什么吗?”
顾姐叹口气说:“她呀,现在当小时工,替人家打扫卫生。就她那脾气,也难为她了,开始换了好几家。听说现在遇到委屈也能忍了,不容易呀!”
简成把手握成拳抵在鼻尖上,低着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对顾姐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把菜送回家就去中东批发市场。”
顾姐站起来从身后招呼他:“简书记,那……你……我给你拿钱。”
简成把手一扬,说:“不用了,回来再算账。”
顾姐眼里涌出了泪水,痴痴地看着简成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市棉纺厂仓库,杜杰正在往账本上登记物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工人探头探脑地开门进来,看到杜杰点头一笑,说:“杜大保管,忙呢?”
杜杰抬头看看来者,说:“是纪师傅啊,有事吗?”
姓纪的男工“嘻嘻”一笑,油嘴滑舌地说:“有事没事还不行看看你了?”
杜杰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仓库重地,有事说事,没事不能久留。”
“噢”,姓纪的男工夸张地一个恍然大悟状,“那好,我想管你要点机油,我要修摩托车用。”
杜杰想了想,放下笔,从墙角拿出一个小油壶,说:“你把这个拿去吧。”
姓纪的男工没有接,半开玩笑地说:“杜大保管,你逗我呢吧,我是要修摩托车。不是拌凉菜点香油。”
杜杰愣住了:“修摩托车?那你想要多些?”
姓纪的男工伸出一个指头,说:“一公斤的桶一桶。”
杜杰马上回绝:“那不行,那么多,你找厂长或后勤主任批吧。”
姓纪的男工咧咧嘴:“嘁,我要能批来还找你?”
杜杰接上说:“没有批条我这儿更不行,你走吧,我还要点账入库呢。”
姓纪的男工仍嬉皮笑脸:“不就是一桶机油吗,你在哪儿还不能给我淘弄出来。”
杜杰严肃地说:“这库里的东西都是有账的,我没有权利假公济私。”
姓纪的男工脸色一变:“你装啥正经呀你,你爱厂如家,厂里能给你什么好咋地?”
杜杰把账本一合,说:“我不愿听你说话,你走吧!”
姓纪的男工无赖地往桌上一坐:“嗨嗨,你不愿听,我还非要说,你觉得你挺好,挺好你那简大书记被厂子一刀裁了,听说又被私企灰溜溜地赶回了家。他不是在厂里还风光一阵吗?现在能耐都哪儿去了,啊?”
杜杰气得脸色煞白,跑到门前,打开库门,大喊着:“滚,你给我滚!不然我喊人了!”
姓纪的男工见杜杰真的发起了疯,说了句“不给他妈拉倒”,赶紧溜了出去。
杜杰把库门一关,往桌子上一趴,放声痛哭起来。
夜色已晚,邻居家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联播》,杜杰在黑暗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房门的钥匙响,门开时带进一股寒气。杜杰“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冲到门口喊着:“你还知道回来呀?你天天在家逍遥着就什么也不管了?”
灯开了,门口站着的是放学回来的儿子简大鹏。大鹏不解地看着妈妈:“妈,你这是怎的了?眼睛咋哭成这样,跟谁呀?”
杜杰赶紧调整情绪,擦着眼睛说:“儿子,没事没事,你快回屋写作业去吧,我马上做饭。”
大鹏边脱鞋进屋边问:“还没做饭呢?我爸呢?”
杜杰已来到厨房,把简成买来的鱼和菜一股脑地全倒到水池里,赌气地说:“我这儿正生他气呢!说不出去,一天天地闷在家里,让出去了,这饭也不做,到晚上也不回来。”
大鹏在厨房门口对杜杰说:“妈,我爸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要生气了。要不,我帮你?”
杜杰把大鹏往屋里推去:“你抓紧学习吧,饭一会儿就好。”推进屋,杜杰把屋门一关,又回到厨房,叮叮当当地淘米做饭。
饭菜摆在了餐桌上,杜杰推开屋门招呼大鹏吃饭。大鹏说等爸爸回来一起吃。杜杰不满地说:“他都不管咱们,咱们也不管他。”大鹏白了妈妈一眼,继续看书。杜杰见儿子没有动弹的意思,就回到厅里打开电视。心猿意马地看起来。看了一会儿,心里烦躁,又去招呼大鹏吃饭,大鹏没抬头,也没吱声,仍专心地看他的书。杜杰重回到沙发上,对着电视,使劲地按着遥控器换台。
门锁响,简成终于回来了。杜杰急速地冲到门口,对正在脱鞋的简成大嚷:“你上哪儿去了?啊?你看看都几点了,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简成显得有些疲惫,朝杜杰歉意地笑笑,穿上脱鞋,边脱羽绒服边往里走,来到沙发前,顺手把羽绒服往沙发上一扔,自己也瘫坐在沙发上。
杜杰一把把简成从沙发上拽起来:“你给我起来,别一回来就给我穷造。你给我说清楚,到底干什么去了,害得我们娘俩饿着肚子等你!”
简成有些奇怪:“你今天是怎的了?我也没惹你呀,你让我买菜,我买了,你让我出去透透风,我也出去了,不就是回来晚一些吗,那也是事出有因,你们做好了先吃不就行了嘛。”
杜杰仍是蛮横强硬:“什么事出有因,连饭都不能做,我累了一天,回来还得现做饭,你考虑我和儿子了吗?”
简成见儿子从屋里出来,就息事宁人地说:“好啦好啦,我错了。别影响孩子学习,咱们吃饭吧。”说着,就来到桌前,招呼儿子坐下,盛了三碗饭,递给儿子一碗,自己也坐下,刚要吃,看到杜杰还站在那里赌气,就招呼她过来吃饭。
杜杰气哼哼地过来,重重地坐下,拿起碗,狠狠地扒拉两口,把碗啪地一放:“你说,今天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简成有些烦躁:“哎呦,咱们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说。”
杜杰上来了拧劲儿:“不行,现在就说!”
简成放下碗筷,说:“我今天见到顾姐了,她在风雪中摆摊卖手套、鞋垫什么的,我看她不容易,就帮她到中东大市场进了一些货,再把她送回家,所以就回来晚了。”
此时的杜杰心里憋闷,就借题抱怨:“啊,别人都可怜,需要帮助,你怎就不看看你自己,看看我们娘俩可怜不?有给别人上货的功夫,你自己也应该干点啥,养家糊口哇!”
简成的脸一下子涨得紫红:“你……你……你终于说出了心里话!”说完,他起身离座,进屋把门“咔”地关紧了。
面对木然的妈妈,大鹏开口了:“妈,今天是您的不对,爸爸做得没错,是您太过分,让爸爸伤心了。”
杜杰也绷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哭着说:“他伤心了,我呢?你知道妈妈在外面受到多少委屈和白眼吗?”
大鹏过来抚慰着妈妈说:“我知道您每天不容易,但我想,爸爸每天承受的憋闷和压力一定会比你更大、更多。”说着,大鹏拉起妈妈的手,“走,妈妈,咱们同爸爸好好唠唠,交交心。”杜杰有些不情愿,但架不住儿子的坚持,只好擦干泪,跟着儿子来到屋门前。大鹏喊了声“爸爸”,拉着妈妈开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