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苏孟生自回书房习字,苏孟瑾也告退回房,苏孟瑜扮作小尾巴坠着孟姬一起到正屋看白亦诊脉。孟姬微笑着在榻上坐了,苏孟瑜倚在她身边,白亦坐在下首的方凳上,苏战则紧张的站在旁边,其实苏孟瑜此时也很紧张,只是所担心的不同罢了。
白亦切脉时神态安然,让人看不出端倪,苏战搓着手走来走去,苏孟瑜见状反倒松了口气——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接着白亦换了个手继续切脉,苏战忍不住挤过来,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苏孟瑜稍稍放了心,重活一世一切都会不同吧!
其实白亦早已诊完脉,只因诊出是男胎,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安慰苏战,才稍稍耽搁些时间,就在他要抽回手时,孟姬的脉搏“哒哒”跳了两下,白亦一愣,这两下很突兀,仅此两下,让白亦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可他更相信自己的触觉,的确是脉象有异。他静静的把手指搭在孟姬的手腕上,屏住了呼吸,开始等待……
苏孟瑜见状顿时紧张起来。
白亦闭上双眼细细感受,没有,再没有出现。他抬了抬眉毛知道麻烦大了,示意孟姬将两只手同时伸出。
苏战和苏孟瑜从没有见过有人两只手同时探脉,直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又不敢打扰,心慢慢的揪紧。
孟姬也察觉到不对劲,坐直了身子,她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脸色煞白、欲言又止。
“夫人请放松……”白亦探到孟姬脉象已乱,暗悔自己不够镇定,他知道今天可能很难捉到那两下奇诡的跳动了,可他不甘心,又坚持了一会儿,孟姬的脉象更乱了,胎儿基本足月,他担心过度紧张会引起早产,只能放弃。
白亦深吸一口气道:“禀将军、夫人,此胎白亦探得是男胎无疑,至于会不会还有个女胎,因夫人今晚情绪不稳,白亦暂不能探明,明日戌时白亦会再来帮夫人诊脉。望夫人好好休息,白亦告辞。”说完白亦行礼退了出去。
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苏战首先反应过来,喜上眉梢的握住孟姬的手说:“孟儿,你听到吗?亦儿说是双胎!”孟姬此时的脸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她勾了勾嘴角,回握住苏战:“战郎,还没有确定。”苏战连忙说:“是啊是啊,明日此时就能确定了,哈哈,就是辛苦了你。”孟姬摇摇头,望住苏战:“若是真的,孟姬也很欢喜…”说着忍不住流下泪来。
苏孟瑜走出门外牵住碧水的手,碧水对着屋内说:“夫人,奴婢送瑜娘子回房。”“去吧。”苏孟瑜竟从孟姬的这两个字里听出了绝望。她瞪大了眼睛望向屋内,浑身颤抖起来。碧水觉察到,将苏孟瑜抱在怀里轻轻安抚,一边走一边交代奶娘回去帮苏孟瑜熬药并趁热让她喝下。
苏孟瑜喝了药躺在床上,她回想着孟姬和白亦的神情,觉得处处都透着奇怪,而这奇怪让她越想越不安。“奶娘”“哎,怎么了?睡不着?”“奶娘,去请白哥哥,阿娘不舒服,不要惊动他们。”奶娘看苏孟瑜喝了安神汤还无法入睡也慌张起来,一路小跑去外院请白亦过来。
白亦担心着孟姬的脉象并未睡下,很快就来了,诊完脉,他发现苏孟瑜的忧思没有减轻反而更甚,开了方子给奶娘送去管家苏刃那里抓药。苏孟瑾等到奶娘离开,“师傅”她盯住白亦,“我做了个梦,梦见阿娘生弟弟时死了。”苏孟瑜将心中的恐惧说了出来,感觉自己的心没有那么颤抖了。她的话却令白亦变了脸色:“瑜娘子别太担心夫人,明日我会再帮夫人诊脉。”“师傅,阿娘不能死。”
阿娘若在世,阿爹就不会不肯回家,不肯说话,不肯对我们笑;阿姐就不会放弃荣耀,背叛家族,背叛国家;不会有之后所有的惨剧,我们天天都会像今天一样幸福,我们大家的命运都会不同。
白亦觉得苏孟瑜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孩童,因为他从里面看到了托付。“瑜娘子放心,白亦一定尽力!”白亦抱拳郑重说到。“师傅,我信你!”白亦行礼快速退了出来,他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气,刚才他竟然觉得自己是在军营里跟苏战对话,真是将门虎女,他自嘲的笑笑转身向书库走去。
苏家世代战功赫赫却能长盛不衰,除了仰仗祖传的兵法和武学之外主要得益于一句祖训:苏家儿孙须文武兼修。京都祖宅有座听泉阁藏书丰富,都是一代代苏家人从各处寻得的,据说书籍数量庞大,而且门类繁多。苏战本人只爱兵书,可他非常尊重有学问的人,边城苏府也有一间小书库,由于书太多,书库和仓库一样杂乱,各种藏书大多在高阁蒙尘。白亦在苏府养伤时苏战准许他入书库看书,白亦就着手整理书库,建立书目,三年过去了,书库早已是藏书阁的样子,这里也是白亦闲时最长待的地方,而今晚他准备在里面找到答案。
医道的书被白亦分成病症类、外伤类、药理类、疑难杂症和推拿气功。每一类又有详细的分类。白亦掌了灯在疑难杂症的书架前站定,因为他记得他在苏家的书库里看过类似的症状描述。
一夜很快过去,天际泛白时他还是没有头绪,而这更令他的心一路沉了下去。他脚步沉重的踱到药理类的书架前寻找关于用毒的药物书籍,因为此刻他已经可以肯定孟姬中毒了,而且会像自己身上的毒一般,无可解。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克制的方法,他悲凉的想今后将军府又多了一个吊着命的人。
卯时白亦去跟苏战告假,并将苏战和苏孟生送出府。此时的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沮丧:怎么会找不到克制之法?一定有办法的。
孟姬目送夫君爱子远去,对白亦说:“请留步。”她低头看向怀里的苏孟瑜:“三儿乖,跟碧竹和奶娘去玩。”“阿娘,我困,要去你屋里睡个回笼。”苏孟瑜撒娇的说,孟姬以为是安神汤的缘故便答应了。她将苏孟瑜递给碧水抱着,对碧竹说:“你和奶娘去把郎君娘子们的棉被拿到院子里晒晒再收起来,一夏天不盖,别受潮了。”看着碧竹和奶娘领命下去,孟姬对白亦说:“请随我来。”苏孟瑜感到碧水呼吸急促而颤抖,知道有事要发生心里很紧张,看着孟姬挺直的背影,她觉得阿娘此时也很紧张。
进得正屋孟姬让碧水带苏孟瑜去里间安置。她平静的看着白亦,只是手里攥紧了帕子,开门见山道:“你一夜未眠,可有结果?”
白亦觉得此时的孟姬与以往判若两人,迟疑了一下,躬身道:“有,也没有。”
“我有一事相求,可允?”
“白亦不会欺瞒将军!”
“昨晚你已经欺瞒了他。”
“此事不同,白亦不会让将军置于险境。”
“他知道了才是置他于险境!”孟姬起身跪了下来:“我自知时日无多,心里放不下这一家大小,孟姬一死,恩怨皆了,只希望不要让苏家人卷进来,求湛玉公子怜悯。”说着竟磕了下去。
白亦惊立当场:“你……你……”
碧水从里间冲出来扑了过去扶起孟姬:“公主不必如此,奴这就杀了他,他不过是个……”
孟姬摇摇头阻止她,坐直身子已是泪流满面:“白先生,将军有你辅佐我也可以放心了。”
一声湛玉公子,将白亦的从容安然击得粉碎,清俊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浑身颤抖不能言语,他哆哆嗦嗦的摔跪在地上,眼中满是绝望,那些亲手掩埋了的痛苦和耻辱,像被揭开了封印的恶灵,此刻正一刀一刀凌迟着他的灵魂。
孟姬望定他:“你可允我?”
白亦紧握双拳,面上血色尽退,颤声喃喃:“夜昙……以墨昙入药……药性如昙花……花期至……夏夜戌时发作。”他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孟姬:“公主分娩时恐有危难,那人必已算定此事,若大举来攻,将军神伤,边城危矣……恕奴不能允。”
孟姬默了默:“湛玉,你可知为何他们能容我嫁于战郎,隐姓埋名,相夫教子?”
“……夜昙……”
“是我自己服下夜昙,换十年恩爱、生儿育女,只是没想到相伴时光如此短暂,若不是昨夜你诊脉时神色异样,我竟都忘了,想来此毒生三儿时就该发作的……”
“许是瑜娘子生在亚岁冬节的缘故,奴可以再想想办法拖延时间,看看……”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什么?”
“他说这是夜昙的解药”孟姬笑了笑:“缘尽或花落,我选了花落而已。”
白亦的目光又黯了黯:“他……总会给人个选择的……”似忆起往事没有说下去。
“你可允我?”
“既如此,奴自去军营部署,以防不测。”
“湛玉大恩无以为报,我愿献出双目为你解毒,唯盼你能忘尽前尘,全力辅佐将军,碧落黄泉我将含笑。”
“公主……”
“服下夜昙,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而你今后就只是白亦,皇族之目虽能帮你解了‘含羞’,却不能助你恢复功力,苏家……就请多多费心了,去吧!”
“是……”白亦向着孟姬磕了三个响头,身形不稳的冲出门去。
“公主……”碧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三儿呢?”
“奴担心吓到瑜娘子,点了她的睡穴。”
孟姬点点头轻抚着碧水的头发:“我死后,将我的一双眼仁送予白亦,湛玉的事你不可提起。碧水,我把我的家……托付给你了,来世我们不做主仆做姐妹,我再好好报答你。”
一道身影背着阳光走了进来,孟姬看了看来人说:“你都听到了,让他们安心吧。相交十载,你可否允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