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虽地处西北,却距中原并不遥远,常有西域商人借此行路,所以城中商旅盈街,甚至常有金发碧眼的西域少女面覆薄纱,虽不及上京城那般繁华却也颇得古都洛阳长安三分繁华。更有无数中原大贾在此开设银庄,典当行,赌场更是宾客盈门。
只不过只是赚了十两银子却还是没法进入高档酒楼,白盈冲跟鼓长生二人选了处僻静点的小客栈,窗外幡子上只写了“停,住”二字,鼓长生笑了笑,这家店老板跟西山雪好像,“惜字如金。”嘴里嘟啷了一句。
只不过两人坐下没多久就觉得情形有点不对,首先是客栈院落涌进了大批的身着黑甲的士兵,鼓长生倒是曾在春水城见过,这是赤铁军的装束,忍不住跟白盈冲使了个眼色,后者自然心知肚明,准备结账走人的时候,一众甲卫却簇拥了一个虬髯大汉朝二人走了过来。
“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公子去闲池阁一叙。”但凡能调动数十赤铁军的最起码也是个都尉,二人有些措手不及,鼓长生心底更是打鼓,难道是身份曝露,不过虽然自己曾被春水城赤铁军追捕,但是看起来对方是十分和气。并没有逾越规矩的举动。
闲池阁可是汉中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楼高十多丈,据说站在楼顶即可俯视全城,更有乐妓清倌陪酒助兴,即使没有酒池肉林也颇具有东南形胜之风。
“难得有个有钱人请咱俩吃酒,不来可就遗憾咯。”区区几十骑黑甲护卫白盈冲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走在一行人前面,不分主客头一个进的闲池阁。
闲池阁装潢之精美连见过蓬莱仙阁的白盈冲都啧啧称奇,虽谈不上描龙画风,可就连盘旋登楼的楼梯都布满精雕细琢的百兽图,沿阁而上最顶端更有龙凤呈祥吞吐两颗硕大如鸡子的夜明珠。
那个虬髯大汉虽然样子凶神恶煞了些,可语气却文雅的很,“公子有所不知,我家主人见过公子盲棋功力,故而特地命末将来与公子手谈几局。”边上楼边与鼓长生交谈,鼓长生一身道袍则缓步登楼,与白盈冲艺高人胆大不同,心里却有些忐忑,毕竟他对赤铁军并没有什么好感。
只见闲池阁最高处摆着一席棋盘,对过主人方位却拉着帘席,鼓长生看了看在窗口眺望风景的白盈冲对后者招了招手,白盈冲则道,“怕什么,就是一个想跟你下棋的老头子,我都四处瞧过了,这里没什么高手,你放心的下就是了。”
居中而坐的老者抚须而笑,“这位少侠言重了,老夫不过是远远听到了这位小道长所下之盲棋,棋路之开阔着实生平罕见,故而请我朋友延请二位登楼一叙,又不是鸿门宴怎会有高手潜伏左右?”
只是那帘席后面却传来咯咯咯的笑声,老夫子连忙道,“帘席后是我女弟子不方便与诸位见面却偏偏想瞧一瞧老夫下棋,只好由着他来。”
“老人家,下棋就下,我是无所谓的。”少年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客席,手抚棋盘,汉白玉棋盘虽然罕见却也算不得最为珍贵,可游荡江湖多年的鼓长生哪里见过这么高档的棋盘,又把玩了下水晶质地的黑白棋子,直到看到白盈冲咧着嘴冲自己笑方才眼观鼻端正了姿态,“小道法号长生,来自昆仑。”
“老夫名叫欧阳逊,不过山野老人,只喜欢下下棋而已。”名为欧阳逊的老者听到这个小道士说自己自号长生心中吓了一跳,真有这种师父敢给自己徒弟起这种妄言生死的法号。至于是否来自昆仑派就更不好说了,每年打着道教名山招摇撞骗的道士不计其数。他哪里知道鼓长生从无法号,只是被赶鸭子上架临时起意罢了。
围棋四角已定好黑白四子,欧阳逊倒是客气,伸开手掌道,“请。”
鼓长生也毫不客气,捻起一枚黑子布于棋盘。两人不温不火下了十几手之后,欧阳逊倒是愈发觉得这个少年深不可测,棋力倒不是多么厚重,反倒让人觉得跳脱不羁,自己故意松开的几道口子他一个陷阱都没跳,反而故布迷阵,及至中盘更觉气势恢宏。生生截断自己左下角一头大龙,又疏忽自东南至西北,一马平川碾杀出一条通天之路。
其实少年心中更有些吃惊,因为常年与董习下棋,除了孩童时期从未赢过之后,直到十四岁开始,两人就已经可以五五开了,撇开武功不谈,只论棋力,鼓长生已经不输棋仙董习。虽然年老体衰的棋仙已经不复壮年时的巅峰棋力,可仍旧是常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最后的十几手,少年往往不需要过多思考而拼尽全力的欧阳逊察觉到自己会败在一个如此年轻的对手之下的时候一口老血澎涌而出,染红了满坪棋子。
“老人家身体不好何必非得跟个年轻人分个胜负。”白盈冲倒是觉得这个老头子有点可怜,你说这个鼓长生也不知道尊老爱幼,故意露点马脚让老人家赢个一招半式又如何,伸手抵入老者后背缓缓度入内力缓解了老者心力凝滞。只不过耿直的鼓长生却记得清楚,棋局之上平局之罕见,故而必有一胜一负,但凡对垒双方务必倾尽全力,不可留手。
“老先生真是抱歉了。小子略胜三子。”鼓长生还是规规矩矩的报出了自己的胜子数。因为他觉得这场棋他确实拼尽了全力。
“江山代有才人出。小道长棋力我之不及也,公主……公子可换此人做围棋老师了。”欧阳逊眼中似乎很是欣慰,对着帘席之中人道。
“公子棋力非凡,我有一曲奏与你听。”
然后此时闲池阁内的诸多覆甲卫士不知为何全部避让出楼,只留下老夫子,虬髯大汉鼓长生与白盈冲四人听帘席之内的女子,奏起七弦琴。
弦乐直冲云霄,一会又婉转如鸟鸣,瞧着闲池阁外竟有几多飞鸟落入窗内,似乎也沉醉在这古琴美妙之中。难怪古人云,闻弦琴而知雅意,此中又有九转音调,或高亢或低沉,高亢者如战鼓雷鸣,低沉者又如呜呜夜啼。
“弹得不错,当有四品之高了。”白盈冲听完终曲评价道,正统王朝并不禁除前朝遗留的九品中正制,所以像围棋,古琴,甚至经商,文章都有九品评价一说,只不过谁评价就得看那人的所处领域的造诣,比如棋仙董习就可以评定他人位于棋力几品,琴仙吕浮零便有资格评判他人琴力几品。只不过这些高人大多不出世,故而往往是由官家广邀各界高人共同评判,当然一二品留给圣人,三至九品才是凡人所能达到的境界,只不过评价他人几品之时必须自己达到相应水准,否则无人听信。
鼓长生白了白盈冲一眼,好像在说,你可没资格评判。
帘席后面却款款走出一名绝代风华的少女,肤质凝玉,双目如桃花绽放,鼻骨高而双颊窄,这是这位正统朝最受宠爱的公主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女子身份,更是公主第一次见到同龄异性——一位是一脸茫然的鼓长生,另一位则是一见钟情的白盈冲。
一望而情深,种下身后多少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