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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点的疏漏,稍远处,似有人家起来夜尿,撑着烛火,于那处黑暗晃晃悠悠。
“哎——”,不知是谁低低叹声,打破了这平静下的刀光剑影。
静滞的男子终是转过身来,深邃的两眼亮得惊人。“冯姑娘果真聪慧,不过,这般聪慧的妙人,难道不知有这么一句话么。”杀气骤闪而过,男子隐了隐眼神,“知道的太多,总是不好的。”
听到对方直接说出她的真姓,冯知棠心下一凛,这长安城,果然卧虎藏龙。
这般威胁之意,女子似乎恍若不顾,安然地接上对话,声音清脆悦耳,“那是还不够聪慧,才知道的太多。而我,要知就知个水落石出,这才不至于稀里糊涂叫人给蒙杀了呀。”话锋一顿,而后莞尔一笑,“倒是公子您,也很聪明啦。”
知晓对方在暗示清楚她底细一事,至于如何得知她的姓氏,他微微一笑,挑眉不解释。“这毒具体是谁下的,在下并不知晓。姑娘不用怀疑,我这个当事人,确实不明不白遭此毒害。现下,也是暗地追查至此。”他确实没有隐瞒,只不过再深点的事,未坦白罢了。
轻轻松松道出她底细,却又避而不谈,女子偏了偏肩,一番深思熟虑,而后正神对视那人,淡淡地说道,“既是如此,知棠不为难兄台了。药,自会有人送去的。”说完,便一个跃跳,悄然飞身离开。
“主上。”于暗夜中,男子的背后突然出现一名七尺高的黑衣人,孔武有力。此时,他正在对着跟前的男子恭敬行礼。
“小一一,你家公子我刚刚那场戏演得如何?”这会儿,男子微仰着头,神色静宁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眼角却噙着狡猾奸笑。
“主上威武。”第一暗卫燕一绷着一张老气横秋的脸,明明在说着恭维的话,却是一本正经地严肃。
此时,男子已经转过身来,背着手,脸色全无之前嬉笑的神色,气势森人。他冰冷地发声道,“冯知棠已有动作,让人去苗族一趟,我要她追查此事。”这个她是谁,怕是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了。
“杜萧人何在。”男子又追问了一句。
“杜公子已和谢神医于今日凌晨动身,提前苏幕遮一步,先行前往南镜。”
“嗯。让他二人速办速回。”
“遵命。”来人一跃,身影全无,独男子一人背手而立。长安城唯有入夜后,才知繁华下的沉寂以及蠢蠢欲动的腥风血雨。
眼有幽光浮沉,男子抿着嘴,向慈悲庙的方向行去。
那日,他毒病发作,支撑不得,晕在了竹屋前。女子靠近时,他已有苏醒之意,只是那幽幽清香竟令他绷紧许久的神经稍有松懈。于是,他于那团怡人的香气间,昏昏沉沉,好似回到了幼时阿嬷哄他入睡的时光,叫人一梦不得醒。
“秋儿,睡吧,明早就能喝到娘娘亲手熬的粥吶。”低音浅语,他迷迷蒙蒙,缓缓阖上了双眼。
忽然,那团令人舒心的气息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突然看到母亲端着桂花糯米粥亲切地向他走来,然后有碗打碎的声音,有人在痛苦地哭,有人在疯狂地尖叫,谁,是谁!
噌——,他睁开双眼,大片的蓝幕夹着刺眼的光亮扑面而来。万里无云,望着一碧如洗的苍穹,他似是要将那平静的幕布下盯出点什么来,眼神锋利。
“冯姑娘已走。”一神秘男子突然出现,站在一旁禀告。冯知棠与丫环一离开慈悲庙,他便来回禀消息。
“去海棠斋,取那壶酒。”躺在地上的男子缓缓出声。神秘人立即消失。
查了苏彦几年,终是摸到一些蛛丝马迹。倒是这个桂知棠,半路入苏府,也不知是苏彦何人。他派人去查此女底细,竟然有人刻意抹去她的来历,里面定有文章。出动隐藏的神机阁,一番周折,才知晓此女身份不简单,且不说她乃冯氏一族唯一幸存的子嗣,单凭她外祖婆差一点当上上一届的毒药谷的谷主,这一点,令他颇为惊喜,或许,碧血红还有解。至于冯氏夫妇之死,一堂堂边疆大将,竟然和妻子叫一帮流民残害,其中缘故,决计没那般简单。呵,估摸不用他来搅和这趟洪水,自有好戏上场。
海棠斋,绿衣女子正于灯下引针缝衣,衣上有几处锋利东西划破的地方,一扯线便脱了丝。带着丝线的绣针,穿插横缝,手下麻利,倒是将那些缝隙缝得仔仔细细,整整齐齐。
呼——,一计人影闪过,烛苗一晃,瞬间归位。
“如何。”绿衣女子放下手中的针线,对着突然出现的人急切说道。
此人正是夜探苏府的冯知棠,此时,她掀裙往椅子上一坐,随手倒了杯水,“已有些眉目。”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苏彦果真老奸巨猾,我们来了苏府一年,一直不见他动作,守到现在才有点痕迹,真是沉得住气。”比起苏彦,冯婉二人处处演戏,不让人抓到把柄,更是守株待兔。
“有痕迹就不愁捉不到他把柄,顺藤摸瓜,迟早水落石出。”女子捏着茶底,微微用劲,有水溅出。
要说这冯婉二人,当初因桂氏老祖宗逝世后,被桂氏家族排挤,确实捉襟见肘。不过,那只是表象而已,冯知棠的外祖婆知晓,若她死后,外孙女必定无法留住在桂氏一族,于是给了她一箱价值不菲的珠宝,此是她年轻时帮人下毒得来的酬劳,生前还在想如何处理那笔无人知晓的钱财,正好,给她外孙女傍身。另外,还有长安城的一处地产,此乃冯父生前私下以她名义买的一处府邸,旁人并不知情,现下,一并给外孙女,好叫她免于颠沛流离,有个落脚之处。
老祖宗死后,桂氏家族开始变本加厉,欲赶走冯知棠,正巧赶上苏学士外出办事。此事确实巧合得很。
仟德六十年,苏彦俸圣上旨意,考察民间实情,从长安出发,主寻知州,洛州两府之地。前往洛州,途经安州,而桂氏族府离安州有一县之隔,坐邸淮阳,与苏学士遍访民情的路线有所偏差。虽说这偏差乃因苏彦突发奇想另走他路,也不足为奇。但能这么巧赶上桂氏将冯婉在院里的包裹都丢出来,又恰巧一眼认出冯知棠乃故友之女,说什么都过刻意,因为这世上,长安冯氏一族,已无子嗣存活,而他却知实情。如果搁平常姑娘家那,双亲已逝,族人皆死,能做主的外祖婆也仙逝,孤苦伶仃,无人做主,再经苏彦一施恩,必定是心怀感激,做牛做马报答与他了。不过,她是冯知棠,冯长远的嫡女,唯一的子嗣,甚至是冯氏正族仅剩的直下血统,手中还握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故此一来,冯知棠并未被苏彦念旧情施恩她的举行所触动。想着,总归是要回京的,父亲母亲还有冯氏族人的墓碑皆安置在京城,她有段时日未上京祭拜了,随他去也好。后来,回京后,苏彦邀请她住于苏府,替冯长远夫妇照顾他们的女儿。冯知棠本是不愿寄住人下,苏府家大人旺,深院长庭,总有些官邸偏房私事,她瞧不上那些个勾心斗角,当然,主要是怕受人所制,办事不方便。哪知苏彦不停劝说,她深思熟虑后,还是带着贴身丫环住了进去。
冯知棠一直觉得冯氏灭族定有蹊跷,父亲母亲惨死,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套说辞。将军府邸,谁人敢闯呢,且不说那些个守护不是吃素的,单凭父亲,也足以护母亲离开将军府的啊。她在淮阳得知噩耗后,昏倒三天,还是外祖婆将她弄醒过来。待她转醒时,父母的骨灰已送至京城。却是此时,朝上有人密报南镜主将冯长远夫妇,勾搭敌国,将边疆的食粮偷卖他国,导致饥荒来临时边疆之地已无粮,这才引致饥民暴乱,沦为流寇,烧家劫户,连将军府都不免于难,纵使有兵士守府,也耐不得暴民众多,才致惨案发生,算得上罪有应得。皇上本是怜冯长远夫妇惨死,听闻密保,大发雷霆,命人彻查此事,属实,斩杀冯氏正族三千人,以儆效尤,尸体拖至北坑,不准人领。
好在有外祖婆的协助,她才得以逃过一劫,并帮她将冯氏三千尸体从北坑运出,念经火化,葬于冯氏祖坟。此之后,她便改冯姓桂。
当年究竟是谁告密,那份密报又从何而来,冯氏勾搭敌国的真相又是什么,一切如同巨大的谜团,因当年相关人员皆死,活着的官员保密不知,故此迟迟不得解。唯一明暗的是,当年一起参加科举考试,冯长远惜才相交的好友苏彦,却在此案中脱颖而出,由小小的五品大内监察一跃至翰林院,而后娶得张太师之女,顺利爬上翰林大学士一职,官拜正一品,其中发迹,为后人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