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年关将至,大街小巷都是一派喜庆场面。
日暮西斜,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开始是一点点地似轻花飞絮,慢慢地如同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刹时间整个薛相府银装素裹,举目望去俨然一洁白无垢的天地,所有的污秽都被掩盖了。
随着日头西下一盏昏黄的灯在相府荒废的西厢点亮起来,在一片冷冽增添了一些温暖,此时静静的西厢响起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咳咳。”宋怜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一封绝密情报,看着信她不由地露出一丝凉薄的笑,目光虚无没有焦距地喃喃道,“时辰已到”。
她眉目间皆是嘲讽无声无息地笑着,笑的身子都有些颤抖了起来。顺手将信扔进火盆里,宋怜咳得更厉害了。
丫鬟碧晚在一旁急的要哭出来似的,慌忙递上一块帕子,“小姐别笑了,你身子不好。快吃了这碗药,吃了这碗药。就会。”话说到这却是说不下去了,皆是因为她看见了宋怜帕子晕染上的黑红的血,咬着牙,碧晚一阵哽咽,连忙将头转向一旁。
还没等碧晚收拾好情绪,只听“吱呀”一声,平日鲜少有人踏足的西厢此刻却是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宋大小姐,多时不见。怎么一见面就瞧见你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不愧是昔日的京城绝色,众多名流公子追逐的佳人,连病着也是娇弱动人呢。”
声音的主人语调轻柔,象是与老朋友调侃一般,不慌不忙地踱步到宋怜身旁。一支洁白柔嫩的手捏着宋怜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指甲上鲜红的丹寇映的宋怜脸色愈加惨白。
宋怜轻拂开捏着她下巴的手,拿起一旁两杯的茶中的一杯,轻抿了一口,这才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淡淡地看向手的主人。
“相爷夫人何等身份,屈尊降贵来我这小破院子看我这将死之人——”顿了一会,宋怜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讽笑,道——
“所为何事。”
“呵。”宋怜面前的这位一个面容清秀衣着雍容的女子轻哼一声,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条雪白柔软的狐皮裘,看着左右不过双十年华,圆润的脸颊在毛茸茸的狐狸毛映衬下越发显得天真无邪。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位毕恭毕敬的丫鬟。
将死之人?赵艳采顺手拿起了桌上另一杯茶,也不在意茶的品质不佳,漫不经心地品了起来。曾几何时什么人敢在宋怜宋大小姐面前如此放肆。宋怜是京城有名的绝色佳人,风华绝代,从小就是前丞相宋道的掌上明珠。
宋道权倾朝野,对亡妻留下的唯一女儿宋怜更是百般疼爱千般宠溺。宋怜在京城风头一时无二,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仗着她老爹宋道在皇上面前得到的倚重,甚至可以强抢别人的情郎——
我的情郎。
赵艳采想到这面容不由地微冷了起来,不一会儿又放松下来。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现在的丞相是我的薛郎,我才是名正言顺的丞相夫人。从前的风光的宋怜宋大小姐,现在?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宋怜,赵艳采满意地又抿了一口茶。
现在的宋怜被抄家灭族,老爹早被砍了头,唯一的哥哥被发配充军,宋怜也成为了薛相府里一介卑微女奴。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一条狗,一条任人拿捏的落水狗,想让她生就生,想让她死她就死,想让她生不如死——
她也得好好受着。
赵艳采微微地笑了起来,温婉地看向宋怜开口道:“宋大小姐,宋姐姐。我最近喜事临门,日子过得越发好了,闲暇时刻想起姐姐,颇为姐姐感到惋惜心疼,若不是前宋相密谋叛乱,现在你才应该是薛郎明媒正娶的妻子。”
顿了一下,赵艳采看宋怜没有反应,颇为不满地皱了皱眉,然而又松了眉头。言笑晏晏,“可惜啊,可惜薛郎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可惜你爹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了我和薛郎,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的肚子里还有三个月大的孩子,我的孩子。”
说到这赵艳采还是笑着,手指却互相握着,指甲深深地掐在手背上,忽而又松开了,转了一个话头。“你想不想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他被绑在柱子上,口里塞着布条,被侩子手一刀一刀凌迟了好久才咽的气。那场景。。”赵艳采捏着绣帕放在鼻下,作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啧啧,最后都看见骨头,肠子什么的了,人还是吊着口气。你不要担心,我命人拿人参药材续着他的命呢。你爹到死一口气了,我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他说。。”赵艳采忽而靠近宋怜,在宋怜耳边轻声道,“他说,放过我的女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艳采像讲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宋怜猛地抓住赵艳采的手,把赵艳采拉到她面前。
赵艳采身边的丫鬟做势要冲上来。“放开夫人!你这贱婢不要命了!”
赵艳采一挥手制止了丫鬟,碧晚在一旁急的要命,“小姐,你快放开夫人吧。。”
宋怜微微一笑,苍白的脸色绽出一个绝色的笑容,她的脸色很白,唇色却是艳丽到极致的红。她靠近赵艳采的耳朵,声音像琴乐一般动听,内容听在赵艳采来说却象是淬了毒的大丽花,将她一点点拖入深渊。宋怜在她耳边喃喃道:“你真可怜,即可怜又愚蠢。”
“你今天来是为了拉拢徐海总督成功,为大丞相薛玉铺了一条好路而沾沾自喜。你又知不知道那徐海不要你金银财宝,珍奇美人肯帮薛玉是为了什么?”
赵艳采的脸色变了变。宋怜继续道:“徐海已身居总督之职,手握兵权。他已位极人臣,你说他还想要什么?不过是那最至尊的位置。”
赵艳采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忽而赵艳采又恍然大悟,指着宋怜,“是你布的局,是你。。你设局引的我接近徐海!”
没错,不但布了局,还要拉你们一同陪葬,不死不休。宋怜微笑着继续道,“你的孩子,是薛玉害死的,当时他就要是丞相门下乘龙快婿,怎么能容忍变数存在。想知道你这些年为何百般求子不得,当年那一贴绝子药毒透了你,这些可都是你的好情郎干的。”
“我不信!”赵艳采挥开宋怜,像看毒蛇猛兽一般看着她。
“你不信?”宋怜轻慢地笑了,然后语调慢慢变冷,冷到赵艳采心里。“这个男人,我想要时你抢不过我,现在是我不想要了。”宋怜一字一句道。
“让—给—你。”
赵艳采又恐惧又愤恨地狠狠瞪了一眼宋怜,夺门而出。
“来不急了。时辰已到。”宋怜慢慢地瘫软了下来,嘴角慢慢溢出鲜血。碧晚呼唤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陷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
仿佛过了很久。
耳边是一片吵杂的声音,有人慌乱的脚步声,瓷器物品碎裂声,更多的是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宋怜感到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她,她挣扎着慢慢睁开了眼睛。。那道视线的主人是。
是薛玉。
薛玉一身锦衣,他还是那般清俊文雅,权势只给这个男人增添了更多的魅力,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还是那般。
还是那般伪君子的模样。她淡淡地看着薛玉不带感情地想。
宋怜一阵晕眩,感觉胸口越来越疼。
薛玉默默地看着宋怜,半饷他开口,“太子大军已经包围了这里,我们都逃不出去了。你满意了,你毁了我的所有。”薛玉看了难受的宋怜一眼,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你以为我的能力只有这些吗?只要我没死,我会东山再起。”
宋怜望了薛玉一眼,笑了起来,像是他们第一次在杏花林下遇见,她笑的那么明艳。
“是吗?可惜我看不见你死的那天了。”
鲜血渐渐地从宋怜口中涌出,宋怜眼前渐渐一片模糊,她歪了歪头,娇俏地一如年少时的样子笑着。“这辈子我最后悔的是爱上你,如果一开始我遇见的不是你就好了。我会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可能会有些任性。我会嫁给一个不太出色但是爱我的人,会有一个听话的孩子。我的父亲和哥哥都还在。”
“我会是世界最平凡幸福的人中的一个。”
“可惜你遇到了我。”薛玉缓缓道。外面的火光越来越亮了,交战的刀剑相击声也越来越近了。
宋怜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眼前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她的声音微弱起来,“是啊。可是下辈子我不想遇见你了。”
“薛玉,我不和你玩了。”
长明灯此时燃到了尽头。
我不和你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