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岚鹿做事果断,她讲完姓甚名谁就催促顾髅赶紧办事,同时还不忘再三提醒闻之之:“我们留你在这儿也是因为你有用。”
闻之之听她这么说,心里越发忐忑。她昨晚实属窘迫无奈一通胡扯,对于找墓这件事根本毫无头绪,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以前怎么没好好读这方面的小说,好歹也该学学看风水之类的。闻之之惆怅地望了望天,想说要不先登高望个远,却被顾髅给拦下了。
“我记得蓝老板昨夜可什么都没告诉我们,你觉得我们该何从下手?”他斜眼看着蓝岚鹿面无表情道,“你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指望我们外人里立刻就看透,未免太强人所难?要怎么找,我还想问你。”
蓝岚鹿眯眼沉静一会,皮笑肉不笑地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顾髅挑眉,说:“你先回答我几个简单的问题。其一,老爷子什么时候去世的。其二,那只鸟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其三,是在去世之前出现还是去世之后。另外你总该让我看看衔来的明器,或许上面有什么线索。至于其他的,等我有了头绪之后再问你。”
蓝岚鹿似有若无瞪了一下顾髅,抬了抬下巴道:“你们先跟我来。”
于是两人互相较劲似得一前一后迈开了脚步,闻之之暗暗捏了把汗也抬脚跟上。他们从见面开始就充满了硝烟味,处处争锋相对,看来二人之间故事颇多。顾髅身上发生过什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闻之之很想知道,却不好意思明显地去探究。他平日总板着个脸,话不多也从不开玩笑话,愈是如此这般无法接近的气息愈是浓厚。也并不是害怕和顾髅接触,而是闻之之认为自己不该打扰他。
是的,就仿佛十年都见不上五回的隔壁邻居,闯入对方的生活是会被报警的。
蓝家大宅子在这清晨中显得冷清安详,偶有几个丫鬟下人忙碌而过,树的枝桠与盆里还未完全盛放的花,都叫闻之之看得不真切。五年后山的记忆像追魂索命似得又在脑海里蹦哒,与此刻重叠在一起,朦朦胧胧。
仿佛还没离开那里般,她抖了抖,对这个错觉甚是惊恐。
穿过连接东西厢的长廊时,闻之之无意瞥见蓝岚鹿捏紧的双拳,心中忽然涌上奇怪的感觉。她轻声问他道:“你能找到墓吗?”
顾髅分明没有很好的心情,口吻极差地道:“没兴趣,这不是你的任务么。”
闻之之尴尬地转过头,被顾髅这句呛得自惭形秽。她一抹脸,下意识开始回忆昨天晚上听到的一切。蓝老板的确没有告诉他们多少有用的价值,仿佛赶鸭子上架般随随便便将这个麻烦事给推了出去,谁正巧碰上就谁来接,着实奇怪。今早遇见陌生的短发男子,加上这假泉眼与未知墓,互相缠绕把蓝家卷成好几个谜团。但可以确定的是虽不晓得短发男子是谁,他与蓝家人却无关系。相反他清楚闻之之这个躯体原来主人的身份,还有那前辈……
鹔鹴,一只鸟,反正她现在是这玩意儿,这点她到底是整明白了。
可她还是够不着,闻之之想,她真的没有穿成一个普通的人?虽说现在倒不见得要完全知晓她过去是谁,然而她得参悟未来的自己会是谁。这个问题让闻之之相当无力,她做人还尚且拿手,却不明白要怎么做一只鸟。同时也猜不透那些很快能融入其中的人又是如何想通的,为何电视里演的和现实相差那么多,她想去问都无从问起。
顾髅瞥见闻之之真的低头全神贯注地思考起来,竟为方才的语气感到抱歉,他抿了抿嘴最后选择默然不语。他对闻之之并不熟悉,然而顾髅总能感觉到她好像一直都活在茫然中,脑子里的为什么与忐忑搅在一起,找不到根源,也找不到出口。
她在怕着些什么。
和曾经的自己有点相像。
三人一路无话走了一会,蓝岚鹿将他们引到西厢一间相当偏僻的屋子前,挥手支开门口把手的两个下人。这屋子十分小巧且不起眼,看起来是相当普通的隔间,来往路过几次都未必会往这儿看上一看。蓝岚鹿面色凝重地朝两边望了望,推门让他们进去。
屋内的摆设异样简陋,无桌无椅,唯有屋子尽头有一排矮柜贴墙而立,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窗户都闭得紧紧的,待门一关就暗得看不清彼此的脸,只剩瞳孔在漏窗而入的细微光线里轻轻闪烁。闻之之睁大双眼环视一圈,发现屋子内墙上挂着一排隐隐发光的挂画。画的内容多是些山水人物,再仔细端详便能察觉画与画之间的联系。
这好像是连续一个故事,描述了一个人的梦境。
半天未言一语的蓝岚鹿迎上顾髅询问的视线,淡淡地开口道:“你最开始的几个问题,这间房间都能给你答案。另外,还能再告诉你更多的线索。”
顾髅新奇道:“喔,说说看?”
蓝岚鹿转身走到矮柜前随意打开其中一个屉子,示意他们道:“这些就是那鸟儿衔来的明器,从珠宝首饰到玉盘器瓦,大的小的都有,从我爷爷去世前七天开始陆陆续续往我们家搬这些东西,当时它带来的东西都还很小所以没人注意过它。我爷爷半月前去世,在他床头出现三粒玉珠,家里人才开始寻找到底谁是这玩笑的始作俑者。最初也没想到是鸟,真是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顾髅上前探手取出屉子内的一个琉璃小镜,翻转仔细看了几眼,咦了一声道:“这个‘朝云暮穹’是什么,难道是殉葬品标记?”
“是,我们就是靠这个记号辨别的。”蓝岚鹿也捞出一块玉珏翻到背面,果不其然上面也有这四个字,她单手捧着轻声道,“这些殉葬品其实是在我小的时候爷爷找人定做的,问他他便说是用来寄托思念,至于思念谁我却不知道……或者说我知道但并不确定。”
“不确定?”顾髅愣了一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不过这寄托思念,想必是思念他所爱之人。”
蓝岚鹿道:“对。所以我想,他应该是在想念怜乔吧。”
“怜乔是谁?”
“齐怜乔,我爹小的时候在崃州城红极一时的浮萍楼歌伶。”蓝岚鹿呵呵一笑,像是讲到了很好笑的事儿,她看向顾髅道,“这是个很恶俗的故事,就像所有话本里说的那样,所谓真爱总是历经千辛万苦,劈星斩月,穷途末路,最后方有始终。我爷爷也是性情中人,他在我爹十三岁之时不顾他人的反对娶了齐怜乔过门。只是天意弄人,三年后怜乔怪病病逝,我爷爷至此一蹶不振,家内一切全由我奶奶操办打点,再过了三年才又好转。”
闻之之皱了皱眉,想也没想便道:“那你奶奶太辛苦了。”
蓝岚鹿别有深意地望了望她,浅笑道:“我母亲也曾说过奶奶一路而来十分不容易。怜乔去世三年后爷爷在奶奶的照顾下恢复了精神,那时候我爹也到男大当婚的年纪。说实话爷爷恢复神智后也没见他们有多恩爱,便是最普通的相敬如宾。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过了两年,那年我母亲刚怀上了我。有一日奶奶忽然在外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迷糊了几日终究也去世了。我听母亲后来说,这次未在爷爷的眼睛里看见多少伤痛,与当年的齐怜乔简直是天差地别。”
闻之之抿嘴摇了摇头。古时候的一妻多妾制果然是糟粕,她无法接受,也绝不接受所爱之人有二心三心。不过她还从未考虑过这等问题。换句话说,爱上一个这里的人让她感到不可思议。显然这个距离感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等闻之之完全想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再说罢。
蓝岚鹿见闻之之脸上表情不停变换,笑了笑说:“你们好好看一看墙上的这些画,看看它们都说了些什么。”
顾髅仰头望去,数了数画的数量,总共八幅。
前三全是山水,第一幅描绘了此起彼伏坐落着许多小山丘,山丘青葱茂密,在其中有徐徐雾气飘然而出。第二第三幅皆是这些山丘深处的景色,或雨或雪,亭台楼阁。第四幅是某座山丘中的某一处,有个少女蹲在一个深深的洞穴前探头往里面望着。第五幅时这个少女走了进去,看见洞穴里雕刻着许多古老的壁画,但其中详细并未被画师刻画出来,也就不得知壁画在诉说着什么。第六幅是少女失足在一个暗坑摔落到洞穴底端,看见洞内竟有一片湖泊。湖泊不大,但仙气腾腾,宛若迷离幻境。第七幅的少女将受伤的脚踝用湖泊水冲洗,伤口忽然快速愈合,让她十分震惊。最后一幅中这些画面都不见了,换成少女从梦中醒来看见自己的脚踝真的有愈合到快完全的伤口。
顾髅沉吟片刻,问道:“你奶奶叫什么名字?”
“梦泉,越梦泉。”蓝岚鹿道。
闻之之双眼一亮,指着挂画道:“这些画所描述的一个梦境,原来是你奶奶的梦吗?”
蓝岚鹿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我奶奶的一个梦。崃州城拥有温泉眼这件事,其实是奶奶梦见的。就好像她的名字真的在预示着什么一样,这几个梦出现后爷爷就请了画师将梦境记录了下来。那时正是怜乔病重,梦说这儿有一处温泉湖泊可以使人伤口快速复原,脱离苦痛。爷爷几乎倾尽财力在天下各处寻找,才找到崃州城的这个泉眼。最后虽然找到了,齐怜乔却还是去世了。”
顾髅道:“梦毕竟不能是真实的。”
蓝岚鹿叹了口气,否定他说:“不是梦不真实,世上最是无奈的便是无论怎么做都无力无用。齐怜乔不可能化死为生,神算子称这就是命里劫数,命该到头。我娘说,当时爷爷哀嚎了一句无可奈何,无可奈何,便晕倒不省人事。醒来后呆呆楞楞,三魂七魄掉得七零八落,怎么也找不着了。”
她话音落完,整个空间安静了一二弹指的时间,直到顾髅没头没脑来了句煞风景的话:
“你说这些,和我问的问题有何关系?”
蓝岚鹿白了他一眼,道:“这是一个铺垫,你不觉得我在回答了你的问题后,又告诉了你很多别的吗?”
顾髅不满道:“麻烦你直说。”
蓝岚鹿眼皮抽搐一下,强压下怒意道:“我和你说那么多,是因为我觉得那座未知墓,是齐怜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