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众仙阁中,安柔脸色惨白的看着身旁的男子因为一件八品宝器而放弃了她。这就是原本好言好语哄着她,说不在意她的前尘过往,会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的双修道侣。
八品宝器……
呵呵,安柔一声惨笑,眼中的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如果是从前……莫说是区区八品宝器,就是八品仙器放在她的眼前,她也不过觉得理所当然。
“安柔,你别哭得这么难看,要知道,我们可是修仙之人,要一心向道才对。”身旁的男子,手中捧着那件八品宝器,视如珍宝。只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就要转身走了。
安柔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声问:”席鄂,你……究竟为什么要求我做你的双修道侣……”
正要踏出门的男子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嫌恶道:“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好歹曾是碧空楼的内门弟子,我想你多少还是有些能耐的。谁知你是个只知道依赖男人的性子。怨不得你当年被那枯木门的少主采补,竟还能忍得下依靠在他身边……啧,就你这性子,莫说只是将你用作采补的鼎炉,就算是你的杀父仇人,只要愿意照顾你,你也能赖在他身边吧……”
席鄂的话越说越难听,众仙阁中本就人来人往,这会儿来往的修士听到席鄂说安柔曾是碧空楼的内门弟子,还曾被枯木门的少主采补,便纷纷议论了起来。就连原本见安柔样貌柔美,就甩了个八品宝器与席鄂抢人的那个众仙阁的庶出少爷也脸色难看的甩手走人了。
“原来这就是那个碧空楼的弃徒啊……”
“听说原本碧空楼的掌教还属意让她与顾文生结成双修道侣的……”
“哈哈,那也是当年的事了。自从她被枯木魔门的人掳走做了鼎炉后,就没这说法啦!”
“那顾文生当年对她好像还颇为上心的,为了她潜入魔门,却见到她和那枯木魔门的少主你侬我侬,最后气得吐血,修为都停滞了一阵呢!”
“那有什么碍的?人家顾文生后来不是勘破孽缘,修为冲霄之上了吗?如今他可是碧空楼三代弟子里的第一人呢!一门三楼九大派里,人家也是排名前十的少年修士呢!”
“就是!你看看人家顾文生,再看看这安柔……啧啧,那枯木魔门的少主,想要多少鼎炉没有?这不是玩腻了就被丢出来了?那碧空楼也因为不耻她的行径,将她逐出师门了,亏得碧空楼的人心善,没有废了她的修为。不过后来听说她也没怎么安分,勾搭了一个又一个男人,这不,你看这刚刚抱着八品宝器走的那个家伙……”
“啧啧,就是魔门女修都没有这么不要脸的吧……”
“真是叫人羞耻哟……”
周围语带讥讽的声音环绕不绝,安柔抱着头蜷缩在地,满脸是泪,但早已无知无觉。
这些人说的不错,说得真的没错。所有的错都在她的身上,是她的无知将自己最终推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
因果缘由,不外如是。
她并非修真世家出生,她原本不过凡界一富户家的庶女,她娘是一个并不受宠的小妾,从小灌输给她的想法便是一切都要依靠男人。
女子一生,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因为连庶子都没能生下来,她的姨娘始终惶惶不安,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奉老爷。但老爷对她并不在意,他们家中共有四房妾侍,她的姨娘只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唯一的优点也不过长相柔美,性子也真正柔弱,只懂得依附男人。
从小她的姨娘就对她说,要好好的听男人的话,不要同男子争强,夫是妻的天,兄弟都是女子的倚靠,父亲的话更是万万不能违逆。
这样的话,从她出生一直听到她六岁,被路过凡界的师父意外发现灵根,最终被带回了碧空楼。
在她临走前,她娘亲虽然欣喜,但仍旧惶惶不安的同她说,不能违逆师父,不要得罪师兄弟姐妹,去修了仙,嫁了人也莫要不尊夫君……
身为凡人的姨娘那会儿已经有了她的小弟,只觉得人生已经圆满。并不懂得修真之路逆天而行的艰苦卓绝,只懂得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告诉她,那便是依靠男人。
安柔凄苦的蹲在众仙阁中,哭得凄凉。
依靠……她娘亲从没告诉她,当无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在众仙阁众人的指指点点,直至最终无视中,安柔始终蜷缩在众仙阁的一角,从最初的低声抽泣,到最后的悄无声息。
“掌、掌柜的!”
负责招待宾客的小二在路过安柔身边时,忽然发生角落里蜷缩的这个女子已经了无生气。
最终,安柔的尸身,被众仙阁的掌柜的遣人送到了专门安置已故散修的尸仙堂。
“小柔、小柔!你怎么了?”
一道温和的嗓音将安柔从昏沉的噩梦中唤醒,一股柔和的灵力从天灵穴灌入体内,终于让安柔逐渐清醒了过来。
乍然醒来的安柔呆呆的看向将自己搂在怀中、满面慈蔼的师尊,在呆愣了许久后,猛然抱住自家师父的腰,哇哇大哭了起来。
被安柔猛然抱住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无措,温和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心疼,最后还是将安柔从床榻上抱了起来,拥在怀里,轻柔的为她抚顺气息。
感受着怀中安柔低低的啜泣声,青松真人有些忧心,安柔这丫头,性子太过柔弱,只怕道心不坚,难以踏上修真大道。只是他却无法,必须将她收入门下——当年安柔的曾祖于他有大恩,在意外亡故前,只求安家直系血裔中若出了身负灵根者,不论男女嫡庶,望他能代为照拂一番,给安家在修真界中留下一丝血脉。
此番他下山入凡界,说是游历人间,实际正是为了寻找安氏血裔,而找到安柔这个安氏庶女,也算是不负老友所望了。只是安柔这个小丫头,自小在安家就不受重视,在她姨娘的教导下,全然养成了个只懂依附他人、唯唯诺诺的性子。
这样的脾性,于她的修真一途没有半点裨益,只会将她拖累。
只是青松真人修炼至今,从未收徒,如今对着个只有六岁的小丫头,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将人抱在怀里,轻抚后背,无声的安慰。
被青松真人抱在怀里的安柔哭着哭着就渐渐止住了声息,余下些一时难止的抽噎和泪水,然后就是一双小手死死的揪着青松真人的衣襟,不肯放手。
再次回到师父跟前,是安柔上辈子至死也不敢妄想的。若说前世那些男子负她太深,令她心如死灰,那么真正令她失去生念的,其实是那时已然故去的青松真人。
她其实是知道的,青松真人收下她为徒,仅仅是因为她家老祖曾经于青松真人有恩,但青松真人待她的好,如师如父。
当年她被枯木魔门少主掳走时,青松真人正在闭关冲击元婴期,就在紧要关头时,察觉到她捏碎的命符,破关而出,负伤闯入枯木魔门。若非碧空楼中人来救,只怕就要死在枯木魔门中。
尔后她因失身于枯木魔门少主,又天真无知,陷于季梵的甜言蜜语之中,只想自己已失身于他,又不敢与男子相违抗,最终认命的呆在季梵身边,甚至痴傻的以为那季梵待她也是好的,还如季梵所愿,写了封信回碧空楼,说自己呆在季梵身边,一切安好,请师父勿忧。
这封信,将伤势刚刚好转的师父气得呕出了心头精血,本就因在冲击元婴时破关而停滞的修为又受冲击,竟自金丹后期跌回了金丹中期。
但师父虽然怒她不争,却终究没能狠下心放弃她。直到那次师父与顾师兄一同闯入枯木魔门中,却见到季梵搂着她,青天白日的在后院之中行双修之事。那时她羞耻难当,却仍旧不敢违抗季梵。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季梵当时早已知晓青松真人与顾文生前来救她,遂才故意拉着她于后院中白日宣淫。
世人都说,顾文生当日气得吐血,修为停滞,但她只记得师父当日看她的那双眼中含着的失望与心痛。那一瞬间,青松真人原本挺拔的身姿也佝偻得似不堪重负。
那一次,她是顺利地被师父与顾师兄带回了碧空楼的,只是她羞耻于自己所为,但又茫然不知还有何人可依。在离去时,她甚至是期望季梵能将她留下的。可往日里的甜言蜜语,在她这个鼎炉已经失去所有作用之后,就已消失无踪了。
回到碧空楼后,师父原本想替她掩下作为鼎炉的真相,但她元阴亏虚、修为大跌的事实摆在眼前,最终师父不知与掌教谈了怎样的条件,这才令她在被逐出师门时,未被废除修为。
在离开碧空楼那一日,师父将原本为她修炼所准备的一应事物都交到了她的手中,还曾言,如若她能全心修炼,待到结成金丹那一日,他定会想办法让她重回碧空楼。
只可惜,她让她的师父失望得彻底。
在她的骂名传遍修真界时,其时她心中仍旧在依赖着她的师父,她知道,青松真人虽然对她失望已极,但她若低声哀求,他仍旧不会弃她于不顾的。
真是无知又愚蠢甚至良心丧尽的想法——凭什么青松真人就得让她依赖?凭什么她做错了什么事,都能得到青松真人的原谅?又凭什么她害得自己师父修为停滞,前路艰险,却仍旧不知己罪,万事想着依赖师尊?
真是可笑……
她前世的这一切真是可笑已极。
直至她得到青松真人死于碧空楼新开启的秘境中的消息时,她才知道师父为了她与掌教定下了怎样的条件。
修真界中大大小小的秘境无数,虽有机会在其中寻获天才地宝,但新开启的秘境,危险绝对是远远大于寻得宝物的几率的。
修真界中有一批寻宝修士,专以秘境寻宝为生,但那些家伙往往是走投无路之辈。各大门派中虽也有专司秘境寻宝的探宝弟子,但那往往是资质低下,没有机会再有寸进的弟子。他们拼的就是秘境中可能存在的福缘,以期在修真之路上走得再长远一些。
而似青松真人这样资质出众者,全无入未知秘境探险的理由。但为了她这个令他颜面尽失的弟子,他却选择了亲自为掌教探索秘境。而他的这一切所为,换来的却是弟子的自甘堕落,不知悔改。她甚至不知道师父曾为她做了这样的选择。
“师父……”
偎在青松真人怀里的安柔懦懦的仰起头,看向青松真人。而正关注着安柔的青松真人自然很快的应了声——这是安柔在随他离开安家之后,第一次主动开口唤他师父。
安柔用她的小手拭掉了眼角的泪水,认真的看向青松真人:”师父,我今后……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听到安柔骤然发出的誓言,青松真人怔了怔,随即温柔的笑道:”好。”
只这样一个好字,就令安柔真正安了心,幼儿的身子总是容易疲惫的,哭了太久、想了太多,在安下心后,安柔就迷糊的闭上了眼,只是她的手却仍旧死死的抓着青松真人的衣襟。
她的师父还在,真好。
前世那不堪的一切都还未发生,真好。
她还有机会改过一切,好好的孝顺师父……真好。
月光下,青松真人抱着怀里安心睡去的徒儿,没能忍心将她的手抽离自己的衣襟,最终他将安柔抱在怀中,盘膝于月光之下,闭目修炼。
夜色之下,万物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