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烧烤摊旁,王大治两只手各拿一把刀,刀起刀落,土豆、茄子、豆角什么的像是被机器切开一般整齐划一地成群滚落,从这比眨眼还快的刀锋下,从大砧板滚到地上的菜盆里。
速度如此之快,李麻子帮着烤串背对着王大治所以没看到,但是他老婆,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瞠目结舌地看着王大治双瞳染血,双手翻飞,锋利的刀光和菜品在碰撞中翻腾。
夜晚将人心掩埋,买醉的人还没来,烧烤摊自然要多备点串。王大治此刻尽情劈砍,感到从刀尖传来的快感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手背上的伤痕痒的要命,恨不得一刀剁了,渐渐觉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眼看着一大堆蔬菜都切好了,地上三只大盆满满当当,他死死咬着嘴唇,用力按耐住自己的双手。
随着最后一剁,两把大刀深深地扎进砧板,王大治满头大汗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已经变得血红。像只野兽,盯着李麻子的老婆,像盯着猎物,像是随时要把她剁碎扔进盆里。
这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吓得双腿发软,再也克制不住尖叫起来。
李麻子赶紧扭过头。
王大治血红的目光硬接上李麻子的眼神,又看到远处点点灯火,渐渐地,狂躁的眼神变得很迷惘。
李麻子也被王大治凶煞的眼神吓了一跳,心里暗想这小子别有精神病吧,赶紧塞200块钱请他走人。
王大治的烧烤摊兼职工作,就这么夭折了。
今天并不算失败,净收入300大洋。
王大治心情忐忑,他明白自己不知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一拿起刀就特别兴奋,甚至还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刚才看着李麻子老婆矮矮胖胖的,手背上的伤痕竟然钻心的痒。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那三道疤痕彻底变成了乌紫,紫中还透着隐隐的青。
难道感染了?还是去诊所包扎一下吧。不知今天运气怎样,能不能遇到护士娇娃?
巷口深处有个小诊所,常年有个白胡子老头坐诊。老头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坐在古旧的桌子边,墙壁上的医药许可证不知是哪个年头的古董。
但是极其偶然的时候,会有一个长相甜美可人的小女生帮病人打针输液,王大治因为感冒发烧来挂水,和她对视过几秒钟,她的眼眸比天使更纯洁。他暗暗给她取名为“护士娇娃”,烧退了还往诊所跑,可惜再没遇到过她。
今晚诊所还没关门,王大治脚没跨进去,眼神已经搜索了一遍,居然没人。
他坐在白胡子老头问诊的桌子旁,四下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地方。难怪不关门也放心,除了墙角的一个医药垃圾筐堆满了输液的瓶子和针头,没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散乱的针头上,手又痒起来了,赶紧扭过头,巴巴地看着门外,希望白胡子老头快点来。
最近的社区门诊现在肯定下班了,他也领教过值夜班的臭脸,还是这里方便,白胡子老头平日里对病人温声细语,也没社区门诊那么压抑。
晚上该吃点什么?王大治这才想起来那盒孙师傅给的红烧羊肉丢在李麻子烧烤摊,等会还要回去拿。
左手咋又痒起来了,王大治低着头用右手掐着左手。
“你怎么了?”一声动听的问候。
王大治抬起头,“护士娇娃”从天而降般出现在面前,似笑非笑看着他。
今天她的长发没有束起,略施粉黛,穿着黑色的大衣,更显得一种清丽脱俗。
“我的手被抓了。被猫抓了。”王大治暗想今天运气真不坏。
“爷爷有事先回家了,给我看看。”护士娇娃坐在王大治对面,伸出青葱般的手臂。
王大治将左手缓缓伸出去。
“你确信这是猫抓的?”护士娇娃看到那三道深深的青紫伤口,有些吃惊。
王大治干咳了两声:“是的。”
“什么时候抓的?怎么到现在才来。”护士娇娃眉头紧锁,语气变得有些严厉。
王大治笑笑:“今天早上被抓的时候没啥感觉,后来伤口不知怎地越来越痒?“
“我先给伤口消毒,然后你赶紧去大医院打破抗!”护士娇娃变魔术般端出一个白铁盒,用碘酒之类的东西帮他涂抹。
她的手指纤细冰凉,伤口更痒。大家都知道王大治希望能多被她“治疗”一下!
他咧咧嘴,“这么点小伤,也没碰到骨头,用的着打破抗吗?”
她已经将他的手消过毒,用白色绷带包扎好,还打了个疑似蝴蝶结,像个艺术品。
她看了看自己刚刚创造的”艺术品“,毋庸置疑地表示:”这不是小事,猫爪上的细菌谁也说不准,再说你的伤口已经有些腐坏的迹象。赶紧去!“
王大治只好悻悻地走出门,想着不如回家先睡会,反正也消过毒了。
”你走错了!离这最近的医院要往左到十字路口打车。“护士娇娃在身后继续发出指令。
王大治无可奈何地回头冲她挥挥手,”娇娃“的眼神里似乎有更深的关切,让他这样在异乡打拼的人心里一暖。
医院急诊,打破抗、皮试,打完还要观察一下,一番折腾下来。等他走出医院大门,已经差不多夜里十点。
全是老白这混球害的!回头看见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不可。
王大治回到民国老房子,第一眼就看那团雪白的家伙卧在木楼梯上,好像在专程等他回来。
”老白,看你干的好事!“王大治大喊一声,快步向前。
老白神速,像道白光一跃而起,好像钻进地下室,又无踪影。
真是混球!今晚不找到你我就不睡觉了。
说来也怪,王大治干了一整天的力气活,丝毫不觉得疲倦,越到夜深,越觉得心口有团火烧得越来越旺。
他关上门,几乎把空置的地下室翻了个底朝天,民国时候的大喇叭唱片机、几张老唱片,明星海报,甚至还有一件八成新的戏服都被他翻了出来。老白依然没有踪影。
王八蛋!王大治浑身都沾满了陈年的灰尘和蛛网,手上的绷带也被弄脏了。
他点了根烟,拿起唱片捣鼓起大喇叭唱片机,将指针放在唱盘上,一通电,悠悠的女声开始吟唱。
想不到民国的女人嗓子这么脆,王大治听着觉得不错,反正这些破烂房东也不闻不问,自己房间里啥也没有,不如把唱片机搬到屋里听两天,等搬家的时候再还给房东就是。
洗漱完毕,他躺在床上,耳边是民国女人清丽的歌声,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什么东西这么沉?他睡着睡着,手又痒了起来,迷迷糊糊中抓着痒,又觉得胸口特别的沉,越来越压迫的感觉。
王大治睁开眼,一团白影,怒吼:”什么玩意!“
老白竟然坐在自己胸口,他大叫一声伸手去抓老白,反被老白神出鬼没地用爪子又狠刀了一把!
疼的他差点晕过去。
老白抓完就明智地从窗户缝里溜走了,哪能等他来抓。
王大治这才发现左手护士娇娃帮系的蝴蝶结绷带不见踪影,三道伤口又被抓得血肉模糊。
老白你这个混蛋玩意,和我有仇是不?!看今天我不捉到你炖汤!
王大治恨恨地用医院配的药和干净衣裳胡乱包了包伤口,穿好衣裳打开房门。
“啊!”他被吓到了。
深更半夜,干瘦的房东此刻就站在他的门口,皮笑肉不笑。
“你,你要干啥?”王大治有些结巴。
“你拿了我的留声机。”房东细声细气地说,瞥了瞥,径直走进房内,抱着老唱片和大喇叭机出来。
“老唱片好听,你就借给我听两天呗。”王大治有些迷恋那个脆生生的嗓音。
“老的东西,听不得。”房东撂下句话,像是飘着走。
王大治大声说:”你家老白把我的手抓了两次。“
房东回了句:“我也找不到他,你抓到了任你处置就是。”便消失在走廊尽头。
深夜更加寒冷刺骨,王大治想着等天亮再抓老白不迟,又回去躺在床上。
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他的手越来越痒。
他好像睡去了,又好像一直醒着。
天亮的时候,他提着一把菜刀,站在二楼拐角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