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有岛,名曰蓬莱,虚无缥缈,云雾作衣,乃人间仙境。
岛上中央处有座殿堂,也不知是何物筑成,青紫相映,美丽无比,此刻殿堂的最深处,有个偌大的院子,院子前,站着四人。
院子里有一片青黑肥沃的土地,可这肥沃的泥土上却伏着一株巨大的,沧桑的,约有数十丈的紫色藤蔓,只是那藤蔓如死蛇般伏在地面,紫色的躯体皱纹横生,叶枝憔悴,恍如即将死去的老人一般,原本应是紫意盎然的院子因为这株藤蔓的存在而变得死气沉沉。
这是一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紫荆藤,它很老了,似乎真的快要死去,那些枝条耸拉在枝干旁,毫无生气。
院子前,有一个半老徐娘站在最前面,岁月终究抹去了她的美丽,眼角的皱纹止不住地生了出来,只是她的眼睛依旧有神,有神却悲伤地望着院子里的巨大藤蔓,仿佛看着即将离去的祖辈般,悲哀而伤感。
她双手平举至胸,手心上静静躺着一株手臂长的紫荆藤。
桐梓等人站在她的身后,亦是悲伤地望着院子,南宫也不敢说话,似是想起了什么,很是伤心地低下头,任凭泪水模糊双眼,掉在地上,摔成无数珍珠。
紫灵,这株紫荆藤唤作紫灵,便仿若南宫爷爷般,幼时不知陪伴了她多少时光,明明十多年前,那些枝蔓还是那么的强劲有力,能够托着她在空中【荡】秋千作游戏,可为什么才过了这么短的几年,它就要老死了?
想着想着,南宫愈觉伤心,泪水多得掉不下来,便分了道路,从她脸上滑过,再落下,仍旧摔碎,碎了一颗美丽的心儿。
她依然忍着,不哭出丝毫声音,双肩不住地耸着。
忽然间,有一只白白的手悄悄伸了过来,按在她的肩膀上,她侧起头,见是月汐师姐正一脸关怀地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南宫心中更觉酸楚,又悲伤地低下头去。
整座院子,仿佛更加悲伤了,紫灵枝干旁的一条巨大的枝蔓轻轻动了动,好像要举起来,伸过去,安慰那个少女,想将她托起来再晃一次秋千,可它终究没能举起来,它真的没有力气了。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万物不留。
那妇人脸色微变,想必是晓得紫灵心意,扭头看了眼南宫,轻声叹息,抬步踏进了院子里,跪了下来。
桐梓跟着跪下,月汐拉着南宫跪下。
妇人将手里的紫荆藤举起来,恳声道,“紫灵在上,受弟子一拜,昔年蓬莱岛林心祖师遇紫灵而悟道,开创蓬莱岛一派已千年有余,此等大恩,蓬莱岛弟子永世不敢苟忘,如今紫灵大限将至,眼见我蓬莱岛就要失去庇护,可苍天有眼,让弟子在中原禁地寻得紫荆藤,想必苍天亦不忍心让蓬莱岛没落,望紫灵赐福,赐恩于下代紫灵!”
妇人说完,依旧举着手,只是她的头颅却慢慢伏下,叩在泥土地上。
所有弟子依次伏地,只是南宫早已泣不成声,好几次都似乎要昏阙过去,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隐隐也能猜得出来,或许,她只是想多望一眼吧。
果然,在妇人话语落下之后,紫灵好像活过来一般,浑身枝干紫光大作,芒泽流转,一股仿佛能开天辟地的气息缓缓升起。
可院子里的气氛,更加的消沉,悲伤,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而已。
啪啪…那条数人大的枝蔓终是抬了起来,朝着妇人伸过去,却在那棵小紫荆藤前停住,仿佛沉默般,然后不知怎么,它从妇人身边绕过去,落在南宫身前,蔓尖微动,轻轻地如老人的手,慈祥而和蔼地抬起她的头,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安慰着她,告诉她不要哭,我走了还有另一棵紫灵陪你。
可是,新的紫灵还是以前的紫灵么?
“紫灵!”南宫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绝望地喊了出来!
这声紫灵宛若答应般,紫灵那条枝蔓一颤,离开了南宫的脸,慢慢退了回去,再次来到妇人身前,决然地缠住那株紫荆藤,缩了回去,将紫荆藤种在自己身边,片刻,紫灵身上的紫光闪烁得更加厉害,逐渐凝聚在蔓尖上,压缩成一滴紫色水滴,嗒的一声,落在了紫荆藤上。
那股强大无比的气息终于开始减弱,妇人浑身一震,重重地叩了三个头,哀声喊道,“恭送紫灵登天成仙!”
是的,它死去了,浑身的精华孕育了紫荆藤,于是过了千余年的它,终于逝去,轻轻地,如白云飘过,山风轻掠,不曾存有。
那庞大的躯体紫光不再,反而变成一片灰色,静静地躺在院子里,在日光下,那条枝蔓围在新的紫灵身边,似乎在护着它成长。
似乎在护着她成长。
许久,妇人站了起来,看着院子沉默了很久,眼里有喜悦亦有悲哀,新的紫灵终于尘埃落定,蓬莱岛千年无忧。
她转过身来,望着南宫,不知想着什么,那抹哀怨被她藏在眼底,说道,“新的紫灵尚需数百年时间成长,此间之事你们切记莫要外传,蓬莱岛千年的根基皆系于此!”
这种事情至关重要,谁都清楚,紫灵的更替代表着什么。
桐梓那张冰冷的脸闪过一丝凝重,点头,道,“是,师傅!”
月汐连忙应声,发现南宫还怔怔地望着院子,不由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南宫一惊,醒转过来,神色落寞地答道,“是,师傅。”
那株老紫荆藤终究是死去了,但它还活着,活在南宫心里。
妇人叹了口气,挥手让桐梓二人退下,独留南宫在此,然后盘膝坐在她面前,看着她,从怀里取出一条丝绢替她将泪水抹去。
“师傅…”南宫呢喃一声,低下头,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感伤里,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来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以及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心中莫名一阵温暖涌来。
妇人也觉得有些感伤,眼睛里尽是哀愁,不过却不明显,她看着南宫幽幽地问道,“听桐梓说,这紫荆藤是落雨山的弟子给你的?”她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可是墨道那老家伙私下如此吩咐的?”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似乎有些期待。
南宫摇摇头,说道,“青木哥…嗯,是一个唤作青木的人送我的,听说他是下山历练的,连落雨山的人都不知道他来到月牙谷中。”
“是么…”妇人有些失望,只瞬间就被她掩去,冷哼一声,说道,“我就知道,那老东西又岂会如此好心,将这等神物平白交出!若是当初他有这般…”
似乎觉得失言,妇人连忙止住不说,只是眼底的哀怨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南宫看得奇怪,问道,“怎么了?莫非师傅与那落雨山的墨道掌门相识?”
“哼!”
妇人又哼一声,便不再接下去,话题一转,说道,“此番却是我蓬莱岛欠了那叫青木的一个大人情,与落雨山无关,日后还他便是,只是宫儿,你可莫要记挂此人,更不要信他丝毫,这男人当真是负心汉,你要动了情,最后吃亏定然是你自己!”
南宫听着这一半道理一半埋怨的话,心里咯噔一跳,连连摇头否认,道,“师傅说的我时时铭记在心,自然也不会对什么男人动情,更不会让自己吃了亏去,你看我像吃亏的人么?”
妇人嘴角嘱着笑,溺爱地望着南宫。
南宫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只是那个可恶的黑衣少年不知怎么又跳上了心头,望着自己微笑。
当真是个可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