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寒气较重,药材容易返潮发霉,隔几天就得翻弄一次。岳新华在屋里点燃一盆炭火,加足木炭,蓝色火苗直往上窜,黑色烟雾随即飘散开,屋里暖烘烘的。
韩芳端着一把紫砂壶,笑道:“孩他爹,先别翻弄了,刚泡的野山茶,喝一口暖暖身子吧!”说完将茶壶递过去。
岳新华喝了一口茶水,问道:“那混账东西回来没?”
韩芳摇头说:“还没。”接着又说:“孩他爹,刚才俺听村里人说志杰回来了,他在城里开服装店,可赚了不少钱,还买了自行车···俺寻思着,年后让小川跟他去城里闯闯,能挣回来三瓜两枣也好。”
岳新华皱眉道:“志杰能答应?俺们家诨小子在村里名声可不好。”
听到这话,韩芳脸上多了丝忧郁,不舍道:“要不···把家里大公鸡送去!”
岳新华摇摇头,摆手说:“志杰也算半个城里人了,哪里会看得上一只鸡,你还是别想这心思了!”说完,岳新华转身又开始翻弄药材。
这番话可惹恼了韩芳,怒容满面道:“半个城里人咋地啦?俺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小川可咋办咯?”
岳新华也不生气,语气平静道:“振国上午带着山灵来了,那丫头现在可水灵了。当年你和山灵她妈怀孕时,有一晚俺和振国喝多了,就定好了,要是生了一男一女,就结亲家!这事你还记得不?”
韩芳怒容顿消,急道:“振国兄弟今天咋说的?”
岳新华老脸带笑道:“两孩子都大了,结亲家呗!明年初六订婚,年底结婚!振国真是个实诚人啊,小川诨得很,他都没嫌弃。你不闹着要抱孙子嘛,这下还舍得让小川出去?”
韩芳喜笑颜开,挣钱地事情被抛之脑后,乐呵呵道:“不出去,不出去了!结婚抱孙子是大事!!”
夫妻二人正说着,岳川跟个老太爷似得,背着手走进屋,嬉皮笑脸问道:“爸、妈,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见儿子吊儿郎当的德行,岳新华老脸顿时沉下来,刚要破口大骂,便被妻子护短拦住。岳新华有气没处撒,干脆蹲下身子,拾起火钳拨弄着炭火。
韩芳白了丈夫一眼,气呼呼道:“死老头子,就知道训儿子,有本事你给老娘挣座金山回来!”见丈夫不吭声,韩芳气消大半,转身换上一副笑脸:“儿呀,你觉得山灵那丫头咋样?”
见老爹吃瘪,岳川本来挺高兴,一听老妈的话就顿感不妙,苦着脸说:“不咋样,还未成年呢。”
一听这话,岳新华举着火钳蹦起来,怒不可遏道:“你你你···你个混小子,屁个未成年,老子和你妈结婚时才16岁,山灵都18了,比你妈当年还大两岁。人家黄花大闺女,不嫌弃你,你到挑三拣四了,老子非打死你···”
韩芳往丈夫面前一站,横眉竖眼指着岳新华鼻头大骂:“老东西,你打呀,朝脑袋上打,想打儿子就把你婆娘先打死。老娘要是死了,看谁给你做法,饿死你个老东西!”
岳新华气得浑身发颤,嚣张气焰着实被压下,愤懑自语:“慈母多败儿呀!”
夫妻二人大眼瞪小眼,岳川实在看不下去,于是插话:“爸妈,我现在还小呢,一穷二白,啥也没有。书上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啥叫修身?起码得有红砖瓦房吧,就家里这破土房,把山灵娶回家那不是寒碜人嘛!”
听到儿子侃侃而谈,说的头头是道,夫妻二人眼含异彩,不约而同点点头。
见父母颇为满意,岳川继续说道:“这破土房真不咋地,不挡风,不挡雨的,家里吵个架,村口都能听见。我要是真结婚了,洞房里啥动静,嘿嘿···”说到这里,岳川刹住嘴,嘿嘿偷笑不再言语。
“你个混账东西,啥话都敢说,看我不打死你!”岳新华被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拎起火钳就抡过去:“你别跑,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父子二人,刚消停没一会又闹起来,动静大的吓人。韩芳红着站在一旁,难得没有上前护短。心里还在揣摩儿子那番话的意思。越想越觉得臊得慌,脸红的就跟发高烧似得。
岳川见机得早,被撵得上蹦下跳,围着桌子转了三圈,趁岳新华没留神,急忙窜出屋子,叉着腰站在雪地里叫道:“岳新华,你不讲理,三爷告诉你,完年后,三爷就跟志杰去城里了,你记住,三爷是被你打走得。”说完话,眨眼间,岳川就溜得没影。
岳新华举着火钳愣在门口,直到被妻子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小芳,那诨小子刚才说什么?”岳新华脸色变幻不定。
韩芳不确定道:“好好好···好像是说去城里!”
夫妻二人杵在雪地中,漫天雪花落了一身。黑发被染成白发,一瞬间仿佛苍老许多。
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那是岳川逃跑时留下的。一路狂奔,不时回头张望,见岳新华没追来,岳川心中松了口气,步子随即轻巧不少,嘴里哼着小曲,朝韩山宝家走去。
韩山宝家正在准备年夜饭,一家人忙得不可开交。韩天发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就生养了一个儿子,家里人丁单薄。他最不希望儿子和岳川这个臭名昭著的小子来往。
岳素琴在土灶上煮鱼,将剁好地姜蒜洒进锅里,嘴里念叨:“宝娃啊,听你爹的话,别和岳川来往了,那小子焉坏得很,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那个没被他调戏,跟他走太近,以后名声就坏了,连媳妇都讨不到。”
韩山宝在灶下添柴烧火,闷声回话:“知道了娘!”虽然这么说着,韩山宝心里却另有小九九。
喵···喵···喵···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窗外传来猫叫声,一声比一声响亮,还透着尖锐,就跟发情似得。
岳素琴诧异道:“哪家的猫跑来了?叫的怪瘆人!该不是闻到鱼香吧?这猫鼻子够灵的。”
韩山宝眼前一亮,起身说道:“娘,俺尿急,要上茅房。”
岳素琴笑骂:“憋不住屎尿,刚拉完大的,小的又来了,赶紧去吧!”
不等母亲说完,韩山宝就捂着肚子窜出门。
“川哥,你咋来了?”韩山宝气喘吁吁问道。
岳川左右张望,低声道:“有好事和你商量!志杰的事听说了吧?年后我就和志杰去城里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韩山宝为难道:“这事要跟俺爹娘商量,他们要是不同意,那俺就去不了了。”
岳川拍了拍韩山宝肩膀,郑重道:“我们是兄弟,要发财就一起发财,哥也不为难你,你先和你爹娘商量,别说和我一起出去,就说跟志杰出去,你家韩天发要是还不同意,那就缓一缓,等哥在城里发了财,做了人上人,再接你一起去享福。”
韩山宝被打动,用力点头道:“哥,俺听你的。”
岳川笑笑点头:“那好,我先回去了,你家韩天发要是同意了,你就把行李准备好,然后给我捎话。”
话落,岳川转身往回走,在村口逗留了个把小时,天色渐黑。村长韩振国家响起了鞭炮,随后其他家也相继焚香接祖。眼看家里也响起鞭炮声,岳川疾步回家。
接祖是大事,岳川处事虽然诨得很,大是大非却不含糊。宁愿被岳新华揍一顿,那也要回家给祖宗磕头。
“诨小子还知道回来,老子以为你连祖宗都不要了。”岳新华没好气骂道。
岳川没理会,径直走到牌位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拿起酒瓶子,给桌上就被斟满,然后退到一边。
凤凰村的新年没什么新奇,家家户户差不多,因为贫穷,也没什么好庆祝,除了饭菜比平时丰盛一点,基本没什么特色。但对孩子们却不一样,新衣、新鞋少不了,还有压岁钱。
一家人围一桌,吃吃喝喝闹到半夜,岳新华掏出一个红包,都是些散票,递到岳川面前说道:“小川,老子虽然打你,那也是为你好。你老子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光耀门楣的事情还得靠你,你小子虽然诨了点,但心不坏。年后去城里,好好干,不要给你爹丢人,混出个人样来给你爹看,让祖宗看。”
听着丈夫的话,韩芳竟然哭了出来,拉着儿子的手,哽咽道:“川儿,志杰有出息归有出息,出门在外还得靠自己,这里有五百块钱,你振国叔拿了两百,以后有出息了,要记得人家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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