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冰川荒原,下着永不停歇的雪。
一片萧索肃杀,即便连最傲骨的岁寒三友在这种鬼地方都不能谈笑风生。破碎的大地,漂流的冰岛,预示着这里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生命,这里是最美丽的地狱。
可就在这美丽到令人窒息的万年冻土之上,竟然有一座楼,一座充满江南情怀的楼,只要人一看到这座楼,就会联想到黄鹤楼,岳阳楼之流,这本就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楼。
楼高二十多丈,很高,却只有十三层。漆黑如墨的楼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把这片支离破碎的土地连在一起。这里没有苦寒的风,没有刺眼的阳光,只有静悄悄楼角上的明珠。
硕大的明珠就是忠诚的卫士,捍卫这高挑凄美的圣女。如果有人敢靠近,明珠寒冷的光就会将胆敢亵渎圣女的人诛杀。
有一个人影正在朝这里走来,他的步伐很沉,很慢,每一步都将比岩石还要坚硬的冰原踩出一个脚印。他到底是一个怎样肥胖的人才会走一步就踩出一个脚印?
这个人不胖,身材匀称坚实,实际上他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看起来并不魁梧的身材却好像蕴藏无穷的神力。因为他肩上扛着一条鱼,不,准确来说,他整个人担负着一条鱼。
一条任何人都想象不出有多么巨大的鱼,昆仑绝顶雪山老魔的黑蛟在它面前就像一个婴儿。它没有鳞片,却有一口密密麻麻钢刀一般的牙齿,每一颗都有一个人那么大,阴森森冒着寒气,看了直觉得背脊发凉,恨不得在大热天里裹上三四层棉被还要在旁边放上一个烧得火红的碳盆。
可惜这条鱼现在已经死了,无论它生前如何耀武扬威地展示它的钢牙。现在它死了,只不过是一摊肉罢了。
人的一生,不管你生前是富有还是贫穷,是疾病或是健康,是达官显贵还是卑贱低微,只要你一命呜呼,一切都会化成青烟两三缕,随着你的亡魂烟消云散,而你的肉体只会变成一摊腐肉。
但人死了就不是人,人活着才叫人,人死了之后能叫做人的,那么这个人生前一定做了什么能令活着的人铭记于心的事。这些事情或好或坏,或光明或阴险,只要做了了不得的事情,你就算是活成了一个死了还能叫做人的人。
可惜这样的人并不多,你可曾见过高僧的舍利子满地都是?像孔夫子那样受万世敬仰的人有几个?
眼前这个人还只是一个少年郎,他杀了生不会成为得道高僧,他不读文也不会成为孔圣人。他只是一个修道途中举步维艰的少年郎。
这个人就是缇雪。
他被还珠楼主还明君带到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后每天所做的就是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他甚至一度怀疑还明君是不是把他诓骗到这里然后将他囚禁。直到有一天还明君终于开始传授他法术。
这个法术叫做“儡术复生”。缇雪一下子就被这种法术吸引了,因为这样的法术对他来说无疑有着致命的诱惑,就像酒对于酒鬼,女人对于**。
当然他不是酒鬼也不是**,他只不过是想用这个法术复活他的亲人,十年前被一群歹徒残杀的家人。
这种逆天悖伦的禁忌法术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会的。还明君要他首先炼就一个无与伦比强大的身体。
古时候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不论做什么都是需要身体支撑的。跑步,游泳,打架,唱歌,说话,写作,谈恋爱,这些都是需要一个健康阳光的身体来作为基础的。
——记住这一点:阳光积极的人永远比阴沉晦暗的人要受欢迎。
缇雪虽然不是阳光帅气的男孩,但这种忧郁的气质已经能迷倒绝大多数女孩。
于是他开始了近乎残酷的锻炼。
在冻死水的寒冰里****着睡觉;每天背着重量逐渐增加的冰块在广袤无垠的冰原穿梭,南到长树的地方,北到太阳永不落山的地方;想要吃到饭,就要面对还明君惨无人道的蹂躏,如果不能接住还明君指定的招数就只能喝风,缇雪因此饿了三个月,他足足瘦了三十斤。
当他三个月后第一次吃到香甜可口的饭菜,他哭了。这种滋味相信没有人尝试过,也没有人愿意尝试,所以,好好珍惜每一口饭菜,要知道世界上还有人因为饥饿而死。
仅仅是修身当然不够,还要修心,所以他每天都会花上两个时辰修炼《坐怀篇》。
在这样日夜不停的勤奋苦练下,理所当然的,缇雪的身体已练得比钢铁还要坚硬。他可以一拳打穿三丈厚的坚冰,他可以不借助抱岚剑腾空二十丈,他可以饿上三个月不吃饭还能打穿一丈厚的坚冰,跳上七八丈的半空。
缇雪甚至坚信,自己若是这样一直练下去,他一拳可以打穿大地,打出一个直通幽冥地狱的路,把他的家人带回来。如果他的家人不在地狱,那么他就一纵飞到九霄天宫,去和他的家人团圆,在需要的时候,他还会摘下一颗最亮的星星送给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死的时候不过才四岁。
想到这些,他就会产生无穷无尽的愤怒,有人说恐惧是力量的源泉,可对于缇雪来说,愤怒才是他力量的源泉。无休止的愤怒化成暴雨梨花般的拳头,打在这条比蛟龙还要大十倍的鱼身上,所以这条鱼的天灵盖已经碎了,里面的脑子流了一地,从距离这座楼百里之外更北的地方,一直流到这里。
这里当然就是还珠楼,谁也想不到这个不毛之地会有这么一座精美别致的高楼寂寞地独自美丽着。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在高楼的冰原之下还有一个庞大到足以装下人间所有罪犯的监牢,而现在监牢里关押的不是人,是三只巨兽。
三只眼神空洞无助,甚至很可怜的神兽。
一只是在寒山被聂小主等人用十锁困神阵擒捉的麒皇坤灵土。另外两只其中之一是一条巨蛇,再一次拿黑蛟来比较——黑蛟在它面前就是一条蚯蚓。最后是一只巨龟,一只吃黑蛟就像吃蚯蚓的巨龟。
这条巨蛇缠绕着巨龟,两只神兽如同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现在这种情况来看,这对恩爱的“夫妻”真正做到了俗世间那些情侣在婚前许下的山盟海誓。呵,真是讽刺。
这就是万水之源的神兽——精玄与寿玄,合称坎水玄。
更讽刺的是,这三只神兽就像三条饿极了的狗,在缇雪把那条巨鱼(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一条小鱼)仍到牢笼里的时候,它们就疯了一样扑过来!
精玄的尾巴缠住了曾经不可一世的麒皇的蹄子踩在寿玄的龟背上,而刚刚看起来对精玄十分宠爱的寿玄却狠狠咬住了精玄的尾巴。
缇雪冷冷道:“哼,三只畜生。”然后走开了,背后传来的是三只神兽互相扭打的轰隆巨响,也不知这细细的铁锁到底能不能关住这三只神兽,若是关不住,那它们出来第一个杀的就是缇雪,因为敢这样说五方神灵的人,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他一个。
缇雪转过身就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皱着眉头的还明君。
还明君仍是一身朴素,在路上都不会被人多看一眼,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文弱病态的读书人,却是一手策划擒捉三只神兽的人。
他淡淡道:“你不该对大地之祖这么说话。如果没有它们,就没有你我。”
缇雪冷眼一瞥,道:“哦?那我宁可没有它们。”
还明君道:“没有它们,就没有风花雪月,就没有归鸿老祖,就没有。。你的家人。”
缇雪哼了一声,道:“什么时候传给我法术。”
这不是问句,还明君当然也不会回答,他反问道:“你觉得它们可怜吗?”
缇雪回头看了看各自抢到一块鱼肉正在大快朵颐的三只神兽,眼神中露出一丝怜悯,道:“可怜。。”他沉默片刻,又道:“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还明君走到他身旁,注视着三只神兽,淡淡道:“它们不是人。”
缇雪道:“可。。”
他本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忽然瞪着还明君,道:“现在的我,可以学儡术复生了吗?”
还明君转过头注视着缇雪,忽然笑道:“我要试一试你。”
试一试的意思,就是看看缇雪现在的实力有多高。
缇雪拔出抱岚剑,眼神挑了挑,意思就是让还明君来试一试,他现在已经可以在天下第二修道者的手里坚持小半个时辰了,他已足以站在无数群山之巅俯瞰芸芸众生,他已然是一个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还明君倏地一闪身,缇雪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还明君已经到了还珠楼顶,迎着寒风,像一面永不倒下的旌旗。
他对着地上望着他的缇雪,道:“我们比谁飞的更高,你可以用剑。”
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等到再出现时,已经到了三十多丈的高空中。
缇雪提气真气,双脚用力一纵,也腾上二十多丈的高空,力竭之际,脚在还珠楼顶一垫,又上了十多丈,瞬息之间也蹿上三十多丈高,可此时还明君已经直冲凌霄,竟有六七十丈高!
缇雪左脚轻轻一踩右脚,使出江湖中人使用的“纵云梯”功夫,又上了七八丈,这才力道尽消。
抱岚剑黑光一闪,缇雪踩了上去,御剑直追还明君。
高处不胜寒,地上的景色越来越小,还珠楼已变成了一颗黑点,三只神兽也变成了普通牛羊那么大小。
可天上的星星却还是那么遥远,好像你靠近一步,它就远离一步,你永远也不可能触摸到它。
穿越厚厚云层下狂暴的风,云上的风光无限,远处一条蓝色的光弧美丽如深秋远方爱人的目光。缇雪心头荡漾,这样的景色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以前至多不过飞掠至白云浅处便感到胸闷窒息。
他抬头一看,呆住了,满眼尽是惊奇!
此时已经距离地面不知多远,而头顶上方的还明君还在不断攀升,仿佛大地的规则在他的眼中就像浮云一样的存在。
他停住了,浮在宇宙尘埃中,抬起右手,五只玉指修长如葱,轻轻一摘,眼前一颗看起来仍然十分遥远的星星就被他捏在了大拇指和食指中间。
好一只摘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