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恐惧，狂乱的心跳。
“噩梦么？”缇雪浑身颤抖地蜷缩在床上，窗外的光依旧明亮、柔和。
“太阳光怎么会变成冷的？明明昨天看到那羽毛发出来的是如日光一般耀眼温暖。”
缇雪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停在门口，随即传来天鹰叩门的声音：“兄弟，起床了吗？”
缇雪慌忙用手擦了擦冒出来的冷汗，起床整理一番，道：“大哥请进。”
天鹰进了房间，满脸笑意，似有什么喜事：“兄弟，赶快起来，今天是祭月节，能看到凤凰仙师！这种日子可不能迟到！”
缇雪道：“祭月节？这是什么节日？”
天鹰道：“祭月节是凤凰宫的重大节日，是祭拜将太阳之光照耀凤凰宫的第一代凤凰仙师，我们称他为始祖，而这一天被称为涅磐前夕。”
缇雪心头一震：“涅磐？”
天鹰点点头，接着说：“那一天之前，妖修不似现在这般敢在人世行走，因为人类会不由分说地将发现的妖修当作炼丹或者炼器的材料捕杀。那时的妖修法力道行皆不高明，只能躲藏在深山老林阴暗处苟且偷生，直到始祖的出现。他拥有太阳的光芒和力量，我们簇拥在始祖的周围，始祖将力量赐予我们，因此我们有了对抗人类修道者的力量。直到始祖离我们而去。。”
说到这里，天鹰神色有些黯然，看起来第一代凤凰仙师在这些后人中有着神明一般崇高的地位，或许根本就是神明。
缇雪问道：“后来呢？”
天鹰道：“始祖不是神仙，也逃不脱死亡。。但始祖留下了一片羽毛，如你所见，凤凰宫顶那片羽毛，那片羽毛叫凤凰落。每两百年，凤凰落就会发出与平日不一样的光，纯洁如月之光。我们认为这一天就是始祖仙逝的日子，便将这一天定为祭祀始祖的日子，这一天全城都笼罩在月光下，我们便称之为祭月节。祭月节第二天，凤凰落重新发出太阳般的光，这一天就叫做涅磐之日，意为重见天日。”
缇雪和天鹰并没有在房间内说话，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浪费在房间里？他们早已走出来，走在通往城下广场的路上。
缇雪抬头向上看，那片羽毛果然像月亮一般纯洁温柔，整座城市好像都笼罩了一层雾，似月光洒下辉煌，将大地净化，将世间一切污浊清除。
羽芒如月芒，照进缇雪心中，噩梦仿佛也烟消云散。
广场上全是人，全是拜跪在地上虔诚祈祷的人，他们的眼那么真诚、纯洁得竟然没有一丝浑浊。
天鹰早也跪拜在月光下，沐浴在无垢之光里。
缇雪情不自禁地回忆起那两个噩梦，还有昨天睡觉时做的那个令人莫名心慌的梦。
——闭上眼睛，仔细回忆。
模糊，遗忘！
悲伤的魔，鬼魅的话，那片苦海，那片深渊，那颗珠子，亭子里的她。。
——记忆在忘却，梦中那些令他恐惧不安的东西都在消失！
缇雪猛地张开眼睛，他神情惊恐，即便这些是噩梦，那也是属于他的东西，他不能忘，也不想忘！
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他怕越想，忘掉的越多！
他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坐怀篇》法诀，希望自己的心能够宁静下来。
就在这时，山上悠悠荡荡传来钟声，“当。。当。。当。。”
一道空灵优雅的声音从山上传下来：“仙师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明黄袍，金绣凤凰，凤舞九天，凤尾即是裙尾，长长拖到地上，修长美丽的腿，每一步都彰显女王的雍容华贵和王者气势。
她用大海一般包容的眼神凝视着广场上数万的属于她的子民，然而没有一个人敢直视她的眼睛。
缇雪例外，因为他不是她的子民。
他直呆呆地盯着这位凤凰宫至高无上的人，眼睛一眨也不眨。
因为她就是昨夜梦中亭子里那位女子。
不，这就是他寻找的凤雪，令他魂牵梦萦的凤雪！
他忍不住想冲上去与她相认，可他忽然又想起昨晚那个梦，于是他还是忍住了冲动。
——若是梦想成真，那他该怎么办？
凤凰仙师双手张开，道出一个字：“起！”
所有人哗啦啦潮水般站了起来，缇雪也试图站起来，却尴尬的发现他本就没有跪下，但凤凰仙师并没有看到，或者是看到了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原因很可能是后一种，以缇雪的身高和背后宽大沉重的抱岚剑的显眼程度，想不看到也困难。
跪下的人多数是心中怀着对始祖的崇敬之情，当然也有少数人不这么想，他们是跟着形势走，多数人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凤凰仙师的声音带着神圣的回音：“祭月佳节，万民同乐！”
她的话很少，就跟缇雪一样，并不是不善言辞，而是两三个字能说清楚的话，他们这种人绝不会说四五个字，因为他们还有比说话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缇雪现在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他要解开“难过焰火，涅磐生珠”这八个字的含义。
明日便是涅磐日，祭月节的第二天。“生珠”或许就会在第二天浮出水面，但他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其实他到现在根本什么也没做，就将八个字解开六个字，这未免太不可思议，青禅法师的谜不应该这么简单。
凤凰仙师走了，从出来到离开，她只说了八个字，然后将剩下的时间交还给了她的子民。
人群没有散去，能这么近距离沐浴凤凰落的月芒，这是两百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即便是妖修，也没有几个人能活过两百岁，所以大家更加珍惜这可遇不可求的神恩赐福。
有一个穿着禁卫制服的人跑过来悄悄在天鹰耳边耳语了一阵之后便匆匆离开。
天鹰面露复杂的表情，悄悄对缇雪说：“凤凰仙师要见你。”
缇雪又惊又喜，心中忽然七上八下，隐约有些悸动，说不出来的兴奋和激动。
凤雪果然没有忘了他！
凤凰大厅，富丽堂皇，可以用一切词语来赞美它的华丽。
可缇雪无心看这些华丽，他眼里只有凤凰仙师——凤雪，以至于左右文武群臣对他怒目而视。
凤凰仙师看着他，不因他的无礼而恼怒，淡淡道：“贵客光临凤凰宫，不知有何要事？”
缇雪愣了愣，道：“找人。”不知为何，她眼中没有看到熟悉的凤雪的眼神，这位凤凰仙师虽然面貌上与凤雪一模一样，却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凤凰仙师道：“找到了吗？”
缇雪道：“找到了。。又没找到。”
凤凰仙师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缇雪又深深地看了看她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还记得菩提寺吗？凤城凤来楼的那夜呢？”
凤凰仙师还没开口，两旁的文武群臣早已按耐不住心中怒火破口大骂，骂这个妄言的狂徒，竟敢侮辱凤凰仙师的名声。
凤凰仙师摆了摆手，大厅内立即噤若寒蝉。
她淡淡笑道：“那一定是个好地方，不然也不会让上人流连忘返。有机会，我到是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缇雪道：“地方虽好，但人更好。”
凤凰仙师眉头微皱：“难倒那个人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缇雪叹了一口气，道：“看起来你真的不是她。要是你装作认识我，我一定以为你就是她。”
凤凰仙师道：“看起来你很在意她，但你似乎不了解她，不然也不会把我当作她。”
缇雪道：“其实我们认识加起来不到一天的时间。”
凤凰仙师道：“一天足以认识一个人。”她顿了顿，微笑道：“我现在就很想认识你。”
缇雪惊讶道：“为什么？”
凤凰仙师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群臣散去，各自享受凤凰落洒下的月色光辉去了，没有人愿意在这种良辰美景佳节时，听他们的仙师和一个陌生男子聊天，何况他们聊的都是跟自己无关的事。
断崖凉亭，亭亭玉立。
清幽的羽光，比真的月光还要悲伤。
缇雪忍不住抬头望去，他喜欢望月，月光冷冷的，可以将他不安的心神宁静，可现在的月光却不是明月照下，不免让他有些失望。
凤凰仙师带着一丝忧伤道：“这里没有月光，没有阳光，一切都是虚假的，真想离开这里。”
缇雪看着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孤独，寂寞，悲伤。
一个位高权重，受人敬仰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神情？
于是他问道：“你想看真的月光？”
凤凰仙师没有说话，她知道一个人到了某个位置，就有些话不想说但必须要说，有些想说的话却打死也不能说，可她紧咬的嘴唇却出卖了她。
缇雪忽然笑了，暗忖道：“凤凰仙师竟然也有这种小女儿的神态，倒又些像凤姐姐。”
凤凰仙师道：“你笑什么？”
缇雪道：“没有。”
凤凰仙师道：“我不是瞎子。”
缇雪看着她，忽然想起刚才她说的话，问：“你为什么想认识我？”
凤凰仙师笑道：“因为，你很可爱。”
她的脸有些红，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不能不脸红，特别是对一个像缇雪这般英俊的少年郎说出这么胆大的话。
缇雪愣了愣，这话很耳熟，凤雪对他说过。
他开始怀疑现在是不是梦境。
朦胧深幽的月光，佳人，美景，这一切看起来一点也不真实。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缇雪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凤凰仙师目瞪口呆，呆了半晌，问道：“你干什么？”
缇雪摇摇头，苦笑道：“我以为这是梦，但好像不是。”
凤凰仙师看出了他落寞的眼神：“你难道希望这是梦？”
——一个如她一般美貌的人站在一个男人面前，而这个男人居然希望这是梦，谁都不能忍受这样的愚蠢。
凤凰仙师看出了缇雪的落寞，缇雪也看出凤凰仙师心中的怒气。虽然没有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但在溟月和青风耳濡目染、近墨者黑的熏陶下，聪慧如他，多少也会了些离经叛道、哄逗女孩子开心的手段。
缇雪突然道：“走，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月亮！”
凤凰仙师的眼睛闪了光，又忽然暗了下去，摇摇头道：“我不能出去，历代凤凰仙师，生要在凤凰宫，死要在凤凰宫，这是不能变的规矩。”
缇雪道：“规矩也是人定的，你是凤凰仙师，你有定规矩的权利。”
凤凰仙师道：“规矩是始祖定的，任何人都不能改。”
缇雪道：“管那么多规矩干嘛！你是凤凰，翱翔九天的凤凰，怎么能被这么点大的凤凰宫囚困？你应该飞出去，看看山外山，天外天，看看山川大地，日月星河，那才是凤凰应该做！”
凤凰仙师的心怦然而动，她想去看，她想要做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所以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凤凰宫不大，出去却费了不少功夫，光是乔装打扮不让人认出来就花了一个时辰。
女人总是舍得在化妆上花时间，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
十二个时辰，全城的人都不会关注高高在上的凤凰仙师去了哪里，因为平日里他们也见不到凤凰仙师。
他们要躲的是那些烦人的文武群臣，还好他们在这一天会被家人朋友缠住，给了凤凰仙师逃出去的机会。
金脂流荧球确实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当成钱使用，还能当作偷溜的工具。在城门口处找一个僻静幽暗的地方，将球往地上一砸，就出了凤凰宫。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白如洗，皎洁的光轻轻洒在凤凰仙师的脸上。
她闭上眼睛，然后睁开，月亮还在，这是真的，她离开了凤凰宫，胆大包天的离开了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的凤凰宫。
看着她快乐地笑着，缇雪也笑了：“你的名字就叫凤凰仙师吗？”
凤凰仙师眨着眼睛看着他，认真地说：“你名字里有一个雪字是吧？”
缇雪笑道：“冬天的雪。”
凤凰仙师沉吟很久，道：“我决定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嗯。。就叫凤雪吧！凤来楼的凤，冬天的雪。记住我的名字，可能以后我们还会再见，但。。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