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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会面(下)

因为知道云师伯的身份,沈轻城,陆夕夏他们亲人叙旧或是筹谋些什么水流年都不太方便参与。他还是躺在竹筏上,望望天边流云朵朵,时聚时散,分合不定正如人生。云师伯这百年之间都经历过什么,都看淡了么?可他遇到故人仍显寂寥,还是着相难出红尘么?似乎也不像。清风徐徐,水里波纹上下不定,水流年出了神不断的想着,这人啊,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会有人记得有一个叫水流年的小子来过一遭么?还是说活着只是完完整整的经历一切,然后哭笑怒怨,无奈步向死亡?

忽听屋内云师伯叫他“二十三,你也进来吧。”

水流年不敢耽搁,也不去管鱼竿竹筏,自任它们在水中漂着,纵身跃到岸边,风一样飘进了屋里。

屋内之前被他糟蹋的一团邋遢已被云师伯整理过了,干净清冷,依旧是一席一案一云笈。云师伯坐在一家摇椅之上,沈家兄妹与陆家兄弟分列两边,默然不语状极恭敬,连陆夕秋与沈轻眉也是一样。云师伯只开了两扇窗,最靠北的那一扇没有打开,阳光比从前弱了些。云师伯平日最爱光,可他怕这些小字辈不适,特意将藏得细纱蒙在窗前,光线透进来,朦胧细腻极为动人,沈轻眉不自觉的鼓着掌“云爷爷,这纱美极了,是哪里来的?”

一向溺爱轻眉而任其胡闹的沈轻城止住了妹妹继续问下去,在陆寒云这位上一代甚至是上两代的老前辈面前,最好不要失了礼数。另一节,他很担心陆寒云的脾气,传说中这是一位杀伐果断率性妄为的怪人,真有什么冲撞的地方他怒起动手怕会伤了沈轻眉。

陆寒云冷冷的看着沈轻城,有看着沈轻眉先是喜又流过一丝悲,喃喃道“像,像,像。你们兄妹都与她们像极了。”

沈轻眉看了一眼兄长没有说话,但她还是悄悄低头嘟囔了一句“像谁呀?”她说完看着站在陆寒云身后的水流年吐吐舌头。

水流年负着手站在后面装作没看见,沈轻眉这话虽然声音小但对这里而言没有人会听不见。

陆寒云不仅不气反而哈哈大笑“轻眉这性子与你姑婆年轻时一模一样,可爱又有灵气。”饶是沈轻眉洒脱胜男儿,听到这一句也是羞的低下了头。陆寒云看着沈轻城又转冷哼了一声“你小子与你爷爷也是像的很,状似放达,实则迂腐。倒是你老子沈卿韩是个人物,要不是模样和他爹一样,我倒要想你们沈家是不是有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陆寒云这几句话说的实不恭敬,他早年与沈家祖父必然有些过节。

“家祖持心公正,行止无不合于情义,晚辈去他老人家甚远,不敢当前辈谬赞。”沈轻城嘴边还是留着笑,真诚恭敬不似作伪。

陆寒云此前一直眯着眼,此刻他忽的瞪了沈轻城一眼,片刻方轻出一口气“也许你是对的。”说完他摇摇头,微露难过,又转为闭目不言。

沈轻城再施一礼也不再说话。

陆夕夏就站在一边,僵直如断了生机的尸体,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偶尔与水流年对一个眼神。

陆夕秋忍了许久,终于不耐,开口道了一声“叔祖……”他想说什么,可转念又觉得不大合适变将想法压了下去。

陆寒云也不睁眼,将手边的一本书掷到了云笈之内,缓缓才道。

“二十三,这两位是什么人?”

他本就老迈,言语间常带着被时间窖藏的阴沉潮湿之气,这一声更是带着寒意。他那一手隔空掷物的手法更是有些讲究。在尘州,这书乃是难得之物,若是典藏的经卷更是被人视为珍宝,因极贵重也常被作为礼物赠与长辈,是以书也被常被尘州人称作“礼”。陆寒云将“礼”撇在一旁,显然是告诉水流年他不想理(礼)。

水流年了然于胸,立作肃正之态对陆夕夏致歉道“请恕在下失礼,尚未为二位引荐,这位是我剑阁寒云师伯。”他又转向陆寒云恭顺道“师伯,这两位是陆家的三公子与七公子。”

“陆家?哪个陆家?”

“博陵陆家。”水流年恭敬答道,这话却是明摆着要给陆家难看了,他老人家本就出自陆家,不说双方之前有什么恩怨,这中州尤其是浪州人提到陆家倒是从来不做他想的。

陆夕夏心底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从开始就呆立一侧也不是做样子,陆寒云这苦大仇深的模样他一百个没辙,上一代上几代的事情他也没心思掺和。来这里全是沈轻城提的主意,而且说到底这位也是陆家祖宗,真到了酒剑消不拜会也忒不像话。陆夕夏从开始就计算的清楚,陆寒云随便说,自己安心做一个收货箱,盛些牢骚话,打死不言语就是了。

倒是陆夕秋一副委屈极的模样看着陆寒云,又看向陆夕夏,最后锁定了水流年。三人都是一样的神情——端着。

“云爷爷,您不也是陆家的人么?”

说话的是沈轻眉,敢说话的也只有她。

陆寒云面色缓和,拍拍椅子的扶手示意沈轻眉走到身边站在水流年一旁。他仔细端详着沈轻眉,看她笑听她说话,最后他目光落在那对一展哀愁轻快无比的眉峰,回忆入梦,陆寒云几有悲意,他强忍难过轻轻说道“爷爷被他们赶出来了。”

沈轻眉闻之一笑“我和爹爹也被沈家赶出来了,那不是极好么?无拘无束,不用再顾及大人们整日在耳边的叮扰。爷爷您不知道,沈家那些伯伯无趣的很,似那样的地方,求我我都不愿回去。”

这话说的沈轻城脸一黑,也跟着加入了陆夕夏的表情包套餐。

陆寒云哈哈大笑“好!好!”他连说两个好畅快之极,只是一时气动,勾的身子一阵发抖。他回头和水流年夸道“这天下英雄还不如一个女娃娃,二十三,看见没有,你要学的还很多。”

沈轻眉向他骄傲一笑,水流年“嗯”了一声,暗想“果然疯子之间总是有奇怪的共鸣。”

陆寒云笑过才正色对沈轻眉道“丫头,你还小,等你到爷爷这个岁数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人这一辈子都逃不开,爷爷这一辈子逃不开便是这个姓。”

他这才打量陆家兄弟,两人都是极俊的人,尤其是陆夕秋,很像年轻时不懂收摄剑意的自己。

“舟鸿夏雨,星岸秋风。”陆寒云念着陆家“夕”字这一代的名号,曾经自己也有与之相似的身份,如今百年攸忽一过,所有繁华****尽成泡影,他叹了一声看向陆家兄弟。

“夕夏。”他看着故作僵直实则与沈轻城一样方圆自成的陆夕夏认道。陆夕夏收了“黑脸神功”,转为殷勤。

“夕秋……”

陆夕秋几乎是泣涕相和,他想说几句好听的话,一是自己木讷,二是陆寒云已不再理他,遂无奈作罢。

只说了四个字,这门亲算是认过了,陆寒云忽又冷冷一笑“陆家真是好大的排场,怎么两位公子来我老人家这里还要带上家传的‘解牛卫’护驾,是怕老夫暴起伤人么?”

“解牛卫”是陆家私兵,其成员均曾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刀客,或因仇敌或因得罪权贵托庇于陆家。解牛卫遇敌争锋拆招杀人直如庖丁解牛,故有此名。熟悉陆家的人都知道,这伙私兵虽说是护主的良品,但最能发挥其效用的还是暗杀……

沈轻眉“啊”了一声,连水流年也是吃了一惊,他不是惊讶陆夕夏出门随身带着“高达”,这位爷家底雄厚,随便拿出些手段都比自己这个剑阁的穷酸少主强得多。他是惊讶解牛卫来在酒剑消,甚至可能就在这片湖边密林,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

这些人的实力该是如何恐怖,竟能避过自己“止于至善”的查看。而云师伯对此查探如月映水中,一清二楚。

剑阁三道总纲,“明德”“新民”“止于至善”。“止于至善”正是练气之决,其妙用无穷,感受万物气息便是其中一种。解牛卫诸多高手能避开止于至善的查探,其掩藏之能用于刺杀确是恐怖。

陆夕夏有些尴尬“叔祖……”

陆寒云不理他,转而看向沈轻城“沈小侯爷的‘鞘’也是一样么?”

这次轮到了陆夕秋加入沈轻眉惊讶系列的表情包。

“鞘”是浪州侯府的侍卫组,与“解牛卫”的配置大同小异,说来也是退可保家进能杀敌而通常又是以进为退的杀手组织。所谓“鞘”便是藏剑之锋,韬光养晦,生死之间亮剑杀敌之意。

水流年嘬嘬牙,又是一伙避开“止于至善”的惯犯……

沈轻城还是一笑“还请前辈恕罪,江湖凶险,晚辈武艺低微,又有轻眉在旁,家父不敢疏忽,是以才遣了数十护卫随行。”

他知陆寒云看重沈轻眉,心道如此回答当不至受到责骂。

陆寒云看着两家的公子,一股无力之感蔓延全身,忽的朗声喝道

“‘朿各’的各位既然来了,就莫要再躲躲藏藏,免得折了谢当家的身份。”

众人均是一惊。

朿各者,刺者无刀,客者无头,乃是天下第一的刺客组织。如今他们来这处小屋,显然来者不善。能躲开曲寒星与剑阁众弟子的守卫,也避开了屋内除陆寒云外所有人对气息的感应……想明白这一节的水流年与陆夕夏均额间各是挂上了冷汗。

只听外有一人长笑,带着几分狂狷疯魔之意。

“陆前辈好功夫,‘解牛卫’与‘鞘’也委实厉害,兄弟们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料理了他们。陆三公子,沈小侯爷,对不住了。”

他虽言抱歉,众人却听到一分傲气。

沈轻城与陆夕夏都不由悚然,如他所指属实,陆家与侯府精锐都已折了,且是在无声无息之中折的。这两队人马是何等战力,只怕没人比他们更加清楚。朿各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话音刚毕,屋内光线先是暴亮忽的一收,本冲盈满室的阳光似被什么魔物吸走,陡入黑暗,众人如堕混沌。

水流年如临大敌,下意识拉过沈轻眉,护在身前,出声提醒道

“诸位当心,是‘风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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