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不知不觉中运动过了许多次循环，又有240位兄姊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已成了6的姐姐眉宇间的愁怨愈加深重，却不再有恐惧掺杂——死亡召唤已迫在眉睫，反而却淡泊许多。
可心本已安宁的我思绪又翻腾起来。记忆又回到诞生那日，那时的姐姐还是多么年幼，多么快活。是姐姐带我和妹妹移上为我们预设的轨道，告诫我们要履行怎样的使命；用温柔的声音轻叱因贪玩而离开轨道的妹妹，却又在母亲面前说我们是乖乖星。。待我这般好的姐姐，竟要永久的消失了么。近日我总是不自觉滑出轨道，不由自主向姐姐那边靠近。可看到姐姐含笑的眸子望向我，却又只想快快逃离。
会有一种酸涩微苦的感触从心底升腾起，我知道，那叫做不舍。
目睹这么多次离别，我以为我已麻木，不想却第一次饱尝撕心裂肺的痛楚。
很快到了那一日，姐姐即将完成她生命中最后一次旅途。
我知道我无法再逃避，否则我将遗失最后一次享受姐姐笑容沐浴的机会。
来到姐姐面前我看见她已待坠，只等待母亲最后的讯号。
抑住心碎，我移到姐姐面前，不敢看她。
“776，姐姐走了，看好777，以后都不许再调皮了。”姐姐温软的声音响起，平和醇美，我却开始抑不住的颤抖。
“姐姐，777妹妹她不是不肯来，她。。”
“姐姐知道她的倔强，777永远不愿在旁人面前哭泣罢了，这性子……”姐姐叹口气，目光空灵起来，“要快些回自己的轨道，千万别让母亲发现……”姐姐话音未落，我已感受到一种沉沉的震动。
那是母亲绝情的警示，好似一个决绝的摆手。
我的眼前模糊起来。一片星光璀璨的背景中，姐姐的面容如水般沉静，慢慢移向那供星体离开的空间。
“姐姐！”我情不自禁地大哭出声。姐姐转过身来，眸光慈怜：“我知道你和777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对吧，凝桓……多美……我也想拥有一个这样的名字……”
我大惊，急欲上前为她讲述那些悠若曾说的那些哲语。孰料姐姐已被那黑黢黢的空间吸入，带着永恒的不解与遗憾走到一生的终点。
我颓然在原地，喃喃着姐姐最后的心愿。
这将是我终身的悔恨……
姐姐已离开很久，我也如行尸走肉般转过遍遍环旅，竟常常不知停息。
现时编码，为685。
彼时的1321弟弟已成熟，唤为990。他不会再为岚汐掠过边际而不平，只是愈加沉默，沉默的可怕。
同样有了端倪的还有悠若，似乎她的异样就始于那次心血来潮地为自己起了流星族本不该拥有的名字。她的眸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散，又在我循着望去时慌乱收回，也不再爱说个不停，甚至连那双眼睛也黯淡了下去，瞳孔中似乎映射了什么。
只是，正沉浸于失去姐姐的悲伤中的我，不曾试图了解。
又是普通的一日，我绕至距星云族最近的一处，倏地觉得少了一抹鲜亮。
正诧异着，看见从那方向飘来几片残碎，灰暗又狼狈。
我伸臂拦住它们，询问它们的种族，却见它们阴着脸离去，只余一片犹豫着留下，怯怯开口：“我们曾是星云……”
霹雳一般的一个震悚，我呆呆地不知如何应答——它们，竟是星云的残骸么。再无半分华美，只留有被耻笑的余地。“那你们曾经叫做……”
那残片更是羞涩了些，嚅嗫开口：“锦。。锦幽。”
刹那间，我只以为这是个悲情的玩笑。
见我默然不语，锦幽的残骸恐是觉我不信，急急说道：“我是锦幽的思想，保有了她全部的记忆。所有的星云，前身都是坍塌破败的天体，于机缘下再苟延残喘下些许时日。总是外表再靓美，内心却也是枯萎的星体组成的一片空洞，支撑不久，又疲惫不堪。。”
从惊异中清醒的我，轻轻说道：“我本以为，你们是永恒的。”
“别傻了，”那残片嗤之以鼻，“即使是恒星都难说什么永恒！那恒星族中的骏郜，不就将……”
“将怎样？！”身后一声恍然突兀的问询让我一惊，回头一看，触上悠若深潭一般的眼眸，其中溢出掩饰不住的哀伤。
“将……将爆裂……”锦幽残片也被唬了一跳，“骏郜的年岁是恒星族中最大的，甚至与母亲相差无几。近来，你们不曾感觉到他的气场薄弱了许多吗？”
的确，我记得我年幼的时候，那火焰一般的炽烈温暖地炙烤着我。可如今，我似乎已很久不曾重温那份刚烈。
悠若低下头不语，脚下的轨道一点点变湿。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讶然中，没有察觉她的沉郁。
“我们都很羡慕流星族——你们的生命短暂，却因此不会困倦，更不会消逝得惨烈……”残片飘远，这句话仍留于原地。
我才明白那些高高在上的星族，竟也终会卑微，直至跌入尘埃里——恒星太过好斗，丝毫不知收敛的锋芒深深刺伤彼此；星云早已是强颜欢笑的枯败天体；彗星的生命漫长得几欲窒息，再广阔的行动空间总会厌倦，最终也只能默默数着自己还有几亿年消亡；卫星不甘屈居星下，引得行星族与卫星族战火不休，心力交瘁……
美丽的锦幽变得这般丑陋，勇猛的骏郜即将那样骇世灭亡，而岚汐，我甚至无法想象她如何度过这茫茫一生。
也许，他们的结局远没有我幸福……
默默中，我没有注意悠若已悄然走远。
我是一枚流星，我叫凝桓，编号677。
四
距锦幽残片的语言期愈加近了，我似乎已见证了骏郜的死亡。
悠若如失去了话语能力，只是痴痴望向恒星族的方向，悲恸忧愁。
迟钝如我也难以忽略她的异常。一种预感愈来愈强烈，我却不敢确信。
“凝桓，若是我离开，会有星体记得我么？”悠若突然之间这样问我，目光的肃穆让我不敢直视。
“恐怕是不会的，”我迟疑着坦白，“见过太多这样的离去，任是谁也不愿再这样劳力费心。”
“你呢，也不愿么……”声音骤然失落。
“我。。会先于你离开啊……”悠若近来总让我很心疼。
“那么，我，一定会设法。”她的眸中突然现出坚毅，突兀的一句话让我无所适从却又不知如何发问。
正呆愣着，悠若绕着她的轨道缓缓离开。
一日睡梦中的我，听见980弟弟急唤：“675姐姐，恒星族那边好像起了****。”
我猛然惊醒——该到来的总是不可避免。只是忆起悠若初闻此事时的激动，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不安。
沿着轨道疾速奔驰，很快到了距恒星族最近的一处交界。那近得如咫尺一般，我已能看清骏郜真切的容颜——他的确如传说一般英朗，却也有抑制不住的沧桑，本应红得似火一般的活力中苍白点点，尽显憔悴。
即便如此我仍不得不承认，骏郜不负俊逸刚勇的盛名。
这样默默凝视几秒，我看见那骏郜身边裂开很多细小却深刻的裂纹，如同刹那破碎。“噼啪”几声中，我明白骏郜即将永诀于世界。
几分惆怅中，我不愿亲眼目睹这惨烈，正欲离去，却感觉身边空间波动不止。正措手不及间，已有一团黑影以前所未有的高速驰向那危险地带。
我惊异是谁如此决然，便静下心用星感应细细分析那黑影留下的微痕——我触到强烈的哀怨，浓浓的爱慕以及深深的毅然：一个小巧玲珑的身形泛着美丽的银光，最终的感应是一双大大的眸中隐现不舍的泪色。
那双眸子亮若水波，美如涟漪……
霎时，我全身如坠冰窟般寒冷——悠若，除却她再不会有第二颗星拥有那梦般斑斓的眼眸。
“悠若！”我悲恸出声，也惊惶得再言不出其他。那影子顿了一顿，却很快更疾地奔向骏郜。四边的空间震荡不止，突然，一阵惊天的震响，骏郜已是炸裂的火球，焰如血般夺目，让我惊骇。
我就这样目睹着，我的妹妹的形体，消融于一片烈焰中，无声无息地，壮美又悲情……
我已不知心在何处。只觉那一声巨响后，我的心已碎裂成片纷飞，最终化为苦涩的水，柔情汩汩，却已无所珍重。
悠若用最后的念力为我留下一幅美丽的景象。返程途中，我忍住泪水将它展现在脑海：
一片炽烈中，是妹妹那忧伤安宁的笑靥：“对不起，可这是我追求的幸福，我难以抗拒。凝桓，我早已承认，你是我的姐姐，唯一的好姐姐。愿你，也同样寻到属于你的幸福……”
一切皆于完结，我颓然落寞，久久失语。悠若，幽若，若幽！我本早该发觉这名中的深意……曾与妹妹一齐听说骏郜与锦幽有情，我只是一笑而忘，叹声众言可畏，却不想妹妹兀自记下心里，永难忘。
我不是个好姐姐，我没有察觉悠若的沉默中包藏多少神伤。带懊悔时分只待追溯前时，无奈已是枉然。
悠若，你果真设法，让我自永久难忘你的名字。
自此旅途寂寞，再无一颗星与我并轨而行，执拗地要与我并称“双生”。
我知道，只此纰漏一次，我永远失去了我的亲挚。
从此，也再没了谁，用欢欣灵动的声音唤我“凝桓”……
我是一枚流星，我叫凝桓，编号675。
五
我听闻近日会有一场流星雨，百千的族星相衬下坠，在了却一生的残旅中彼此陪伴。
我是那名码之中，最后一枚。
悠若不在了，我已对什么都失去兴致。众星相陪也好，独星孤寂也罢，于我无异。
又是沉于深切悲伤的一日，我的回忆被979弟弟打断。
悠若离去后，她的编码自动消泯，979弟弟即是几日前的980弟弟。
他踌躇着上前，神色躲闪，不知所云。
我看向他，目中是关切与淡淡的疑惑。979弟弟向来寡言，与我也素无什么深交，此时却如此迫于见我，急不可耐。
“姐。。姐姐。。”他迟疑着开口，涩涩地，“我……我能否将自己的编码……插于……你之前……”
我才知有星竟会急切赴死，一时间竟难以应答。
“为什么呢？”沉默良久，我打破这尴尬。
“我。。我怕。。”弟弟轻轻地恸泣，悲伤弥散，“一颗星。。太……太黑……我……我要……哥哥……姐。。姐陪我…。。把前方。。路照。。照亮……才不会……不会寂寞……”
言罢，他抬头看我，眸中含泪光盈盈，满是企盼与希冀。
刹时的错觉，是曾经的悠若，幼时楚楚可怜地求我什么，那双眸子中的祈望让我不忍抗拒。
每颗星都有属于自己的脆弱，如水晶般透明，不愿轻易展示。大家都保护着自己心底的那份空缺，很努力地把它隐藏起来。
弟弟的理由让我不能拒绝。一直面色冷漠的他让我难以想象会有如此惶恐——那么，过去的那些漫长的岁月，他一颗星走在广漠寂然的轨道上，会否偷偷地哭泣？
这猜测让我莫名地忧伤。
“当然！”我这样肯定地回答。很快，我看见弟弟的眸中大放异彩，绚丽得感染了我也同样体会到一种欢愉。
这愈发让我坚定了信念。
失去了悠若，又体会过姐姐的憾然，我再不愿让任何亲族留下遗恨与落寞。
那夜的流星空间亮若白昼，百千兄姊下坠，互相依存，彼此安慰。最后时分，我忍剧痛脱离轨道，目送弟弟欢快地跳下，去追随他们的轮廓划出的指引。
“谢谢你，姐姐。”这是弟弟最后的语音。
我只盼望，他能因此不再孤单。
第二日，母亲暴怒。
我破坏了她苦心经营的秩序，不可饶恕。
脱离轨道的刹那，母亲会感受到一阵急急的震动，预示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留下的罪证。
这些我早已知晓，而弟弟，却全然不明。
但是，我很情愿。
我被母亲幽闭在一片未知的领域，等待接受审讯。
无论是谁，都看不见我，我却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颗星的运动。
这样置身事外地望去，方能体会其中壮观。我不得不承认母亲的设计井然有序，让我惊叹。
但这与我无关。我只能说，也许从悠若死去的刹那，我实实在在地——
恨上了母亲！
毫无道理罢了。千丝万缕的关联被我揉结在一起成了仇视母亲的理由。
这一次，是我对弟弟的慈怜，自也是我报复母亲的筹码。
正沉寂着淡淡地冷笑，我听见母亲的声音幽幽响起，满是威严：“为什么破坏规矩？”
只此一句，掷地有声，我的胸腔阻塞得闷闷的，轻轻的痛着。
“规矩？”我反诘，平生第一次叛逆，“谁定下的规矩？我只是尽我所能疼爱我的亲弟弟，替他偿满他没有得到的母爱！”
一阵沉默，静得让我不安。
“你本不是这样妄为的孩子，出言不逊。这样的无所畏惧倒让我想起你的双生妹妹……”
母亲语调淡漠，却瞬间激怒了我：“原来你还会想起她！你制定了那些无关痛痒的破秩序，维护什么烂安宁，那么悠若赴死的那一刻，你为什么袖手旁观！为什么！为什么！！！”
这样叫嚣过，泪水滂沱如雨。我终于明白，我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是母亲冷眼看着悠若离去。我没有能力挽留她，但母亲只用一丝念力，就可以留住她的生命。我宁愿她随先族留下的轨迹坠落，也不忍目睹她死得这样壮美。
即使叫做壮美。。
我突然触到一种震动，震得我心悸，却又有一种言不明的痛惜。这千百年来，我第一次听到母亲那般温软的声音，含尽无奈与悲怜：
“孩子，你不懂。。你的妹妹，比你存在更多的感情。她会爱，会恨，情感波动会更强烈。。在诞生时分，一些不稳定的空间微粒混入了她的思想，才让她如此与众不同，又比你生得晚些。千百年间，也未必诞生一个这样的孩子，尤其在流星族里，更让我心疼……我爱她，她的眼眸楚楚晶莹，让我想起曾经多少已逝去的美丽的孩子，都有这与她一样虹般异彩的瞳。我很想留住她，但是。。我不能……”
不能？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以为母亲是我们的世界的主宰，却不想母亲的世界中仍有她的主宰。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对母亲，实在太过不公。
我抬起头，那苍蓝辽远得让我眩晕；低头，却又发现脚下空荡无所依，甚是惊悚；而再环顾四周，茫茫然得寂寥。
我才明白，这无涯外仍是广远。冥冥中仍有主宰，主宰外主宰依旧，无边无际的。母亲，自也是身不由己。
她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孩子的命运，永远保护不了她想保护的一切。
母亲比我更加可悲。
一瞬间，我竟想触摸一下母亲的脸，看看她的眼眸是否也漂亮至极，用吻来安慰她的悲苦。
可惜，我今生只能困顿于她的怀抱之中。
“走吧，孩子，”母亲的温柔让我沉醉，“纵是再如何，也不可再如此。破坏了这空间的规矩会让你毁灭，而这一切，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母亲，我明白了……”嗓音沙哑中抑着哭音。追随了这么多时光，我终于了解母亲原也是爱得深沉，这是伴随着这些许不由己中，又是无言。
结界开启，我即将回归轨道。一刹那间心神念动，我大声喊出：“母亲！请赋予流星族真正名字的权利！”
“我早已了解你与悠若的协约，”母亲的声音渐渐渺远，“曾经，太多美丽的名字存活不了多久，愈加伤心，便用编码代替。也许确是自私，让你们遭忍不平。。凝桓，我定会考虑……”
话音未落，我已被空间力推回轨道，走在归族的途上。
自此我明白，母亲的爱，一直都在。。
我是一枚流星，我叫凝桓，编号1。
六
我快要离开了。
这目睹过多次的命运，终于要降临在我的身上。
这些时日并无安排，我便得以闲暇，享受最后生命时光。
一场浩大的流星雨让流星族的族星所剩无几，这辽阔的族域中竟时常静默无声。又有许多新生星诞生在近日，他们睁开眼睛的霎时，会看见两个极美的，完全属于他们的字眼——
这是他们的名字，不只再是编码。
母亲，终究还是应下了。
我真的很开心。
我正在轨道上静默地缓步，却听得身边一阵爆裂，被唬了一跳。转头望去，灰尘弥漫，透过那些污尘，我看见一双大大的眼睛，澄如水，美若虹。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闭上眼狠狠摇头，睁开眼后却仍是那双眸子，含笑，又满是天真。
“悠若……”我呆然，却见那双眸子的主人满目惶然——那是一枚新诞生的小流星体，玲珑娇小，满是稚气。
只是那双眸，竟让我产生如此错觉。
“姐姐！”她脆脆地喊我，声音清爽甜美。我用星感应感念，发现了母亲留在她身上的印记：
洛希
一个充满希冀的名讳。
我领她移上轨道，柔声教她今后的职分——就像曾经姐姐对待我那样。
潜意识里，她成了悠若的幻影。
陪伴过洛希不久，我便到了时限。
随着指引来到那未知的领域，我心如止水般沉静。
“滴滴……滴滴……滴滴……”这是只有我能听到的指令。我在心中默数，预设时刻愈来愈近。在一片寂寥中，我纵身欲下——
“不……”一惊，逼得我退离那空间口。远处是洛希急急跑来，跌跌撞撞地，满是惊恐。
我的心猛地抽紧，随后碎裂，化成一汪水。
“姐姐去哪……”洛希转眼已在眼前，抽泣中丝丝委屈。
“呵呵，姐姐变魔术给你看，”我不愿她的单纯过早被残酷摧毁，“从这里下去，一会儿会出现在那边哦。”
“真的？”洛希的眸子被瞬间点亮，更显美好。
“嗯，”我止住几欲冲出的哽咽，微笑地指向远方，“盯住那里，姐姐马上会从那里奔过来。”
“好！”洛希欣喜欢愉，很认真地望去，目不转睛。
我急忙跳下，不忍再与那双眸子对视一秒。
开始的下坠缓慢，在若有若无中，我听见了洛希那嘤嘤的哭泣。
我轻轻地笑了——此时的空间口已关闭，我无须再做担心……
前方的旅途更是昏暗，我的陨速愈加快了，如火烧一般要撕裂开我的躯体的风呼呼吹过，夹杂着未知。
无星相陪果然可怕。我闭上眼睛不敢望下，心里不停地闪过姐姐、哥哥、妹妹、弟弟的影像，慢慢注入勇气。铭刻最深的，是悠若那双大大的眼眸中亮亮的狡黠的光芒，可爱依旧。
我心头漾过甜蜜的浓情的温暖，周围的路似也在刹那被点亮。胆怯不再，我睁开双眼——已在不知不觉中划过了星云族、恒星族与彗星族，他们都在缓缓地运动中，千万种绚美的色光交织，秩序井然，是我沿途中美妙的风景。
又经历过一段黑暗，我知道我将抵达那旅途的终点——行星族区。
行星族与卫星族相生相依，卫星族绕行星族而行。母亲的“战绩”是显著的——这里一派安宁祥和，丝毫看不出曾经的针锋相对。
指引力召唤着我，我奔向我最后的栖宿——行星族族星穆宇。
远远望去，他是那般庄严端和，在一片苍蓝中柔柔地弥漫开淡金色的光芒。听闻一些不寻常的行星中会存在着奇特的生命体，甚至具有高端智慧。
穆宇，便是那些不寻常之一。
我竟隐隐地有些期待。
“来吧！”穆宇温和地看着我，那眼神似在鼓励我。
我感觉到，他明显地收敛了自己的锋芒。一时间，大气层被削弱了很多。
就是现在——我唯一的机会。我闭上眼睛冲向他表层大气的薄弱口。冲破的那一刻，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窒息感，却只能继续向前，别无选择。
我已进入穆宇的体内，无须再深入，也无法再抽身离开。节奏与步调开始放缓，甚至可以称得上悠然。向外看去，那缺口已不在，那层大气亦不可见，能望到的，仍是那种深邃的苍蓝。
——母亲的颜色。。
原来，我一直都在母亲的怀中。
轨迹渐渐呈弧形，我明白，我将开始真正意义的下坠。
愈来愈慢的速度，我得以珍惜最后的时光——身躯一旦触地，生命也即将宣告终结。这即是我的归宿，依旧未知。
从那天际划过，我看见了那些传说中的生物。他们长得奇怪，又说着奇怪的语言。
我记得行星族对他们孕育的这种生命体称为“人”。
真正让我讶然的是我竟能听懂他们的语言。那些由他们心底凝结成的挚念，如涓涓小溪一般流出，最终流入我的耳中：
“希望……妈妈的病会快点好……”
“芊芊，流星为证，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请，让泠儿原谅我吧……”
……
在这一片嘈杂中，我听见一个小男孩稚嫩的声音：“妈妈，那是什么？”
“那叫做流星，”我发誓这是我毕生所听的最温柔美好的声音，“它承载我们的希望与梦想。”
一种巨大的幸福包裹着我——从未想过，我寄托了这样多的希冀与祈求，让那样多的心愿不至于无所依托。这是多么美好的使命！
本以为已是无用的苟延残喘，却不想仍是一些生物眼中的福祉。
我竭力更美地划过，将时间尽我所能拉长，只为更多人寻一个希望。
终究还是有尽头。待万籁俱寂，我的生命的活力在一点点消失。
终于触到了地面——这样坚硬，这般冰冷。我努力地积聚热量，却不想熊熊地燃烧起来。这火焰是银色的，包裹着我，为我祛尽寒意，却也炙烤着神思倦怠。
我倦了。。轻轻合上眼帘，等待灰飞烟灭。在一片朦胧中，我却又睁开了眼睛——又回到了那圈环轨上，尚还年幼的我跌跌撞撞地奔向姐姐，身边拉住悠若与我一起奔跑。
好热，好热——我是沉在梦乡中吧？这静谧的、美好的梦，请让它永久地延续下去，不要苏醒。。
眼前绽放开姐姐、弟弟、悠若、洛希那一张张如花的笑靥。我所珍重的至亲都兀自珍重着，汇融在我的心底依惜。
前方，一片永恒光明的区域。
我终是不负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