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高考,新鲜事层出不穷。哪个班的谁谁疯啦,哪个班的谁谁退学啦,哪个班的谁谁突然号啕大哭…
原来,最后的战役拼的不是智商而是情商。还好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还好我是鹿饭,否则没个发泄口,我铁定也会疯的!
我们班就出现这样一件新鲜事儿,有个女同学,名叫叶红玉,平时蔫声蔫语的,最近却备受关注。据说她给我们班的男生写情书,而且还不止一封,还不止对一人。
叶红玉平时的成绩不好,比我还差,总是徘徊于倒数几名里,早已是班主任放弃的对象。她虽不太爱说话,但很爱笑,笑起来憨憨的,哪怕别人话中有话的调侃她,她也是一张毫无怨念的笑脸。
最近因为情书的事,后几排的那些男生有事儿没事儿就开她玩笑,拿她寻开心,有些话甚至不堪入耳,她却乐在其中,我心里不是滋味,更鄙视那些脏心眼儿的家伙们。
这天一早,后座的几位话唠又围在一起嘻嘻哈哈,我正好听见她们在讲叶红玉,说她昨天又写情书啦,今天竟收到回信,有史以来第一封。
我心底一震,认真听…
回信的人是班长,整整写满了一大张信纸,内容都是开解她,劝她不要放弃高考,好好复习的话。
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了,她自己都放弃了自己,他却没有放弃她。
我一时间眼眶温热,相信也只有他会这样做。同时也羡慕叶红玉,更佩服她敢于写出这封情书。
几天后,有同学发现叶红玉躺在了水房的水池里,下午她的父亲把她接走了。后来据同学说,叶红玉不会参加高考了,她住进了省会的一家精神病院…
本打算这周不回家,两天假期都要留在学校复习的。无意间瞥到日历本上那个红色标识,瞬间想起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我赶忙站起来收拾书包,庆幸自己没错过。
天阴沉沉的,飘着细雨,我背着书包,支着一把单薄的伞,朝家的方向赶去。
岔路口,一把笨拙的黑色大伞罩着一个人离我百米距离,我正好奇那伞的款式好像还是儿时的记忆,它被风吹的往前一倾,露出的背影倍感熟悉。
我仔细了看,心中一惊,“他怎么会往这儿走?他家在这边吗?以前怎么没遇见过?刚搬家?”
我心里嘀咕着,强烈的探知欲令我不知不觉中竟跟在他后面,走上一段坡路,偏离了家的方向。
他七转八拐,没有方向感的我跟着他很快绕晕了,又不知道目的地还有多远。但半途而废可不是我的风格,既然跟过来了就跟到底吧,况且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的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的母亲应该很和蔼,他的父亲应该很慈祥,还有他弟弟,是否跟他一样,皮肤黝黑,热情开朗?
我想象着,跟的越发起劲。可没多久,大雨瓢泼,我那脆弱的小伞根本抵挡不住这力量,很快就断胳膊断腿啦。我被浇的透心儿凉,雨水糊住我的双眼,睁开都困难,根本无法看清前方。
我勉强往记忆里他的方向奔,可紧跑几步,努力地睁眼,已寻不到他的身影。他往哪儿去了?我又在哪儿?一时间孤立无助的我乱了方向。
等我摸回家,央视的新闻联播都已开始啦。妈妈见我一身湿漉漉的,吓了一跳,问我怎么搞的,我用编了一路的理由回应她,她虽一脸怀疑,但还好没追问下去,我也没再修饰谎言。越说越错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洗完澡,吃过晚饭,我站在卧室的桌前整理潮湿的书本,弄着弄着,忍不住傻笑。
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已所剩无几,对我而言如此争分夺秒的黄金时间,班级里却突然爆出来很多对儿情侣,一水儿的学霸级,老师也不严防死守啦。唉,看来只有智商高才有资格在这个时候还忙别的事。
可是转念一想,三年好像很长,却也没剩几天啦。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三年里就像空气一样存在于我的生活里的人,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战役后,会不会一别就是一辈子?
这些忧郁和迷茫,霾一般,影响着每个人的心情,或轻或重。
他一定能考进一所好大学,而我还在录取线上挣扎,六月过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偶尔发呆,冲他的方向,直到他发现我,我逃离他视线。
“有些事一旦错过,便是再没机会了!”我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甚至问鹿哥的意见,他当然没有回应。细想想,还真可笑,自己的人生偏偏要别人的意见。
周日下午,异常闷热。教室里没几个人,大部分没回家的同学都四处散去,寻更阴凉的地方了。本人较懒,不爱挪地儿,任额头的汗一层接一层,仍像石化了一般,坐得稳当。同排靠窗的位置上,他也一样。
“咣”!
一声巨响打破了教室的安静。站起身抻脖子看,一个同学不知怎的,横躺在讲桌旁地上。我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班长已几步奔过去,蹲下,一边叫那同学的名字,一边查看他的状况。
我这才意识到整个教室如今只有我们三个,赶紧过去看能帮上什么忙。还没等我问,班长已吩咐我去找值班老师。我“嗯”了一声,转身跑出教室,往老师值班室的方向。
简单说明情况,值班的女老师随我急匆匆来到教室。问询和确认过后,她打了个简短的电话,然后让班长背起那同学,我们一起往校保健室去。
那同学虽不胖,也不轻,班长背着他,喘着粗气,汗珠子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脚步却没有一刻懈怠,铆劲往前奔,那速度,我和值班女老师小跑着都有点儿跟不上了。烈日当头,女老师让他停下歇歇,他只淡淡笑下,一句“没事”,仍全力前行。
“这么热的天儿,你可别晒晕了!”我心中不安,路边一堆装修队扔掉未收拾的纸盒映入眼帘。我跑过去捡上一块,扯平,再赶上他,两手握紧纸板边缘,边随他跑,边冲他扇。他扭头露出白牙冲我笑,我微笑回应。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什么,两个人脸颊都红红的。
到了保健室,晕厥的同学也睁开了眼,保健老师说他只是天热中暑了,无大碍,挂了一瓶生理盐水,卧床休息。见他没事,我们总算松了口气,重回教室。
“给。”
“谢谢!”
我从保健室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他,他微笑感谢,我微笑回应。自此,无人的操场边,他在前,我在后,沿着建筑旁时有时无的遮荫小路,回教室,安安静静。
手中塑料瓶里的半瓶水在阳光下荡着银色的光圈,影子映在他结实的背上,黝黑的皮肤,脊梁间的汗已浸湿了他的白色T恤,臂膀上的汗珠闪烁着光,在他的摆动下,星星点点,时有时无。
我不禁笑自己,只敢直视他的背影。
一歪头发现,旁边建筑的墙上一对儿影子,也一前一后,也默默走着,我紧前几步,她和他靠得比我们近;我手伸前,她的手指已触到他的手;我更前几步,伸出手,她已可以握住他的手。
我帮她把手臂摆动的频率和他一致,她俩就这样一前一后,手拉着手,默默走着。我不禁嘴角上扬,真羡慕!
“嘭!”
眼里的画面浑浊了,我被他的身体弹回,顿住,向前看,他已转身两眼正盯着我看,表情凝重。
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压低头,手背在身后紧攥,脸颊滚烫,心“咚咚”跳得厉害,“被他发现了?!”
“孟颜。”
“嗯?”我立马抬头回应,像做了亏心事,手心直冒汗。
他目光灼灼,却不语。我心中敲鼓,眼神却不敢移开,像被他擒住一样,耳朵里满满的全是我和他粗犷且急促的呼吸声。直到他眼中的光芒渐渐变淡,轻声一句“没事”,转回身继续走,脚步却慢了许多。
“他默认?他拒绝?还是我猜错了,他根本没发现我的小心思…”我费心琢磨,终无果。
几天后,同样闷热的晚上。室友们都睡不着,又开始了卧谈会。我很少参与,就是听听,听她们聊本班或别班的花美男,大才子,还有就是谁跟谁好啦,谁跟谁散啦。
我不屑于八卦的制造,但听来无妨,当作消遣,挺有意思。
她们又聊起了班级里的那几对儿,没什么新意,我半听不听的酝酿着睡意,直到一个人的名字闯进耳朵,我瞬间清醒。
“听说王金喜欢岳小梅。”
“岳小梅不是跟伍明好的吗?”
“其实是王金和伍明都喜欢岳小梅。”
“那岳小梅选谁啦?”
“不知道,好像没选吧!”
“我看她一定更喜欢伍明,伍明多能说啊,甜言蜜语的,多有意思。王金就不会说。”
“会说有什么好?务实更重要!”我突然的插话令讨论暂停片刻,但又很快恢复。
“现在的社会讲究的是能说会道,务实已经过时啦。王金傻就傻在太实在啦,只会做不会说,最吃亏!”
我没再发表意见,心里堵的慌,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原来我俩之间的默契,只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而我心中那样闪闪发光的他,在别人眼里却如此黯淡无光。现实终归是现实,而想象永远是想象。
自此,我压抑自己的自作多情,尽量不去看他,不去想他,不对他的名字和声音敏感,不在日记里再提起他。
而事实证明,你越是想忘记,越是想忽略的,往往在脑子里越清晰。因为你为忘记他而忘记时,又何尝不是深刻地在想他呢?
课间每每瞥见他和她说说笑笑,我的心都像被狠狠拧了一下,接着是缓缓的痛。我和他之间的默契随着他对她的追求,一一消失。
我不羡慕岳小梅,我只是嫉妒她。而这样令我可以嫉妒的人,最后的选择,却只能让我呵呵一笑,她太没眼光。
我担心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影响高考。可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还是经常露出两排白牙,笑的爽朗。
今天,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王老头宣布我们的高中生活就此结束请各自打包滚蛋时,一场蓄谋已久的狂欢就此展开。似乎空气都开了花,成片成片,白底黑字,细碎成雪片一般绽放在空中和同学们的笑脸上。数学,语文,英语,化学…原来它们以另一种形态呈现在我们眼前时,是这么的漂亮!若不曾经历,真是难以想象。
没有多久,整个教室已是一团糟,王老头早已识趣的闪人啦,却招来了教务处主任和他的两个“打手”。
冷酷依旧的眼神正瞪着我们所有人,教室里的喧闹嘎然而止,速度之快,甚至一些同学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隐藏。
我心中忐忑,估摸他们会怎么收拾我们呢?临了还挨顿批,肯定不会是美好的回忆。
那三个人门神一般立在门口,表情也是凶神恶煞的,让人心里直发毛。
安静片刻,教务处主任面无表情,开了口,“小点儿声!”
还没等他们的脚退出门,教室里轰的又响了起来,带着肆意欢乐的笑声。甚至走廊里都是穿梭亢奋的人影。
这一刻,我真真的感受到我们毕业了。这里不再束缚我们,我们也不再属于这里。笑声中,心头却略过一丝莫名失落。
本想将这丑的一毛的校服保留下来,作为纪念。可不知是谁拿错了上衣,我的校服的一半在我高中的最后一天丢了,就像我从此丢了一半的青春。
高考的三天,再折磨人,也一样过去。接着便是漫长又煎熬的等待,要么早登极乐,要么宣判死刑。
最终,我被宣判了死刑,缓期一年执行。
收拾了旧书旧本,迈进熟悉的学校大门,一步一步抬的沉重。我低着头,满脸的难为情。出来混真是要还的,初中逃过的复读,如今还是补上了。一个自费生从今天起变成了复读生,这心已是凉的透彻。
庆幸的是复读班的班主任竟是王老头,一见面那张有些老化的笑脸,令我倍感亲切和感动。更令我恍惚的是,刚走进教室,就听到了那熟悉的爽朗笑声,依如从前轰响在整个教室里。
难道他也没考上?我既惊又喜,还夹杂着同病相怜的忧伤。
他很快看到我,我们远远相望,都是微笑的模样。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复读班,并不意味着这里都是学渣或都是落榜之人。例如我现在的同桌,眼镜片厚的深不可测的女孩儿,拿着一张令人艳羡的XX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非全国前三甲大学不去。如此矫情,恨的我牙痒痒。
王金也是一样,他被北京的一所医学院录取,据说是骨科专修学院。大家都说他可惜,以他的实力确实能考进一所更好更有名气的学校,但我很理解他为什么选择它,却又不理解为什么他还回来,难道和我同桌一样,不满足?
有他在,我的心里舒服很多,也很快适应了当下的复读生活。十几天后,那个秋高气爽的周一早晨,我没看到他,上课了也没有,放学了也没有。我忍不住跟旁边的同学打听,原来他走了,去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