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隆格玛多,罗兹塔萨虹城,安伦】
“伊泽亚·法尔维尔,温德国王的私生子,为什么来这里?”
守门人表现出了一丝兴趣。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
安伦的心情很糟,因为他今天又不得不使用他已抛弃的身份。
瞎女人点了点头。
安伦回答:
“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她治病。”
这并不算多么稀罕的事,有很多人来虹城,都是为了治病,因为传统医学捉襟见肘的地方,往往是魔法医学的发挥之处。。
“可以,你通过了。”
守门人回道。
安伦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是渡过了这一关。但是,他忘记了尤夏还没回答问题。
只见守门人像看得见似地走到了尤夏身旁,问:
“你呢,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尤夏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手指,回答:
“尤夏。”
声音轻如蚊吟。
老人显然不太满意,她说:
“你还是说实话吧,不要和你身边这个笨蛋学撒谎。”
“笨蛋”两字,让在场的人都笑了出来,安伦对此毫无办法。
尤夏第二次回答:
“我……没有名字。”
人们听完,都笑话这个女孩不懂事,守门人刚刚还劝她别说谎,她却坚持不懈地说谎。
但这次,反而是守门人愣了半天。她脸上的眉毛很稀少,但还是能看到它们皱在了一起,这位能够看透别人心灵的盲眼侍僧,此刻居然迟疑了。
她在嘴里低声说着什么,然后又摇摇头……
她神经兮兮地折腾了很久,终于说出一个别人能听懂字。
她说:
“咦?”
两个龙人巫师给她的反应吓坏了,忙问:
“怎么了,大人,有问题么?”
守门人摇摇头,道:
“问题是没有……只是奇怪了,这位女孩没有说谎。”
围观的人们面面相觑,都显得非常惊讶,只有知情的安伦还算沉着。
不可否认,守门人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她比一般人考虑得更深,只听她喃喃自语,道:
“可是……可是……这怎么能是一个答案……不可能……”
她抬起头,问尤夏:
“那你为什么来虹城?”
尤夏看着安伦,回答:
“他说……虹城能治好我的病,我就来了。”
守门人否定道:
“现在你没说实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众人对此都没有什么评论,但安伦却不由地感到了害怕。
因为在他听来,这句话绝对是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尤夏似乎也动了脑筋,想了想。
“我……不相信他说的话,我是被逼着来的……”
安伦哑口无言。
守门人说:
“好了,你们两个,可以进去了。”
话音刚落,安伦撞开他们几个人,就大步流星地就往城门里走去。
愤怒填满了他的胸口,他想,原来这一个月,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他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竟然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值得同情的女人身上,他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安伦,如果是,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愚蠢?
他走得越来越快,他想抛弃缠着自己的一切,他是安伦,安伦永远独来独往。
尤夏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着,却追不上他,在路人看来,她仿佛有些可怜。
“等等我!”
安伦听到这个声音就来气,骂道:
“妈的,你别跟着我了!我早跟你说过,我们各走各的路!”
他停了下来,冷冰冰地看着尤夏,说:
“你不相信我,那你跟我来这里干嘛?来旅游吗?哦,我想起来了,是我逼你的,那行,你现在滚吧,我不会再逼你了!”
他用手指着街道的另一边,他现在只希望尤夏立刻消失在自己眼前。
然而尤夏却抓住了他的衣袖,神情难过,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两人,一高一低,站在一座亭子中,亭子旁边,湖水湛蓝,野草翠绿。
寒冷的风,穿亭而过,安伦仰起脸来,他的大脑似乎因此降温,隐约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又冲动了。
“我承认……”
安伦看着别处,说:
“我不算个好人,也不值得信任。以前,我和你一样,抢过别人的钱,甚至,我还经常把人打伤,最后一走了之。很多坏事,多得不能一件件数,总而言之,我堕落成性……我对自己都不负责,当然也不能对你负责……”
“不是你的问题……”
尤夏低声呢喃:
“是我的。信任不是一个人的事,你虽然做了很多,可是我呢?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你。我靠这个。才活到现在……”
她不喜欢思考太复杂的问题,她活着的方式,简单而纯粹,不需要增加任何的东西,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最早就告诉过你,我不相信别人……可你为什么还要改变我?维持原状,难道就不好么?”
“我只是……”
安伦望着湖边晃动的野草,遗憾地叹道:
“我只是感觉有点难过。”
他慢慢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我一直……都是一个堕落的人,我尝试改变这一点,为自己做一些努力。但是,我害怕失败,害怕希望落空。我妹妹的事,就让我备受折磨,甚至想过一直堕落下去,然后一死了之,可是后来,我变了……我想重拾信心,通过完成一些事情,找回生活的目标。我在你身上寄与了期望,这份期望,其实不止关于你的,也关于我自己。当你自暴自弃,我仿佛也会陷入绝望,而当你有变好的迹象时,我好像也受到了治疗。我想尽我所能来帮助你,可最遗憾的是,你一点儿也不肯为此努力。”
尤夏咬着嘴唇,伤心地回答:
“就算努力……最后也会失败。”
这一次,安伦却拉住了她的手,目光坚定地说:
“不,你错了……只要努力,就不会失败。”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是对的,接下来的每天,安伦都拼了命地寻找能治尤夏奇病的人。
整座罗兹塔萨虹城,被他安伦一个人翻了个遍。
但是,命运总喜欢作弄别人,即便是这座神通广大的虹城,也没能给安伦带来一点实际的帮助,几乎所有人都声称,他们没见过尤夏这种病。
现实在逼迫安伦放弃,后来,安伦走进了导师协会的楼房。
他将每一位导师都拜访一遍,用金钱,用王子的身份,用他所有的东西,去交换可能的线索,可是尤夏的病,完全没有线索。
她的这种痊愈能力,无法用魔法解释。七书中的任何一本书,都未曾记载这样的事情。
至于她所说的命名之神,导师们更是闻所未闻,西土竟然多了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神,他们把这当成玩笑看待。
他们一致认为:尤夏是个疯子,安伦也因为她而变疯了,只能有这样一个解释……
每次黄昏来临,安伦看着等待他证明一切的尤夏,就觉得无比压抑。
这片世界,仿佛是一块玻璃,而他就像一只飞虫,他拼命地往前飞,却不知道何时能飞到他的终点。
一个星期的时间过去了,安伦和尤夏回到了一开始的那座亭子,望着眼前清澈的池水,只体会到一阵包裹全身的疲惫。
“算了吧。”
尤夏说。
她本来就不曾抱有希望,她只想安伦别再这样自我折磨。
安伦倚靠在亭柱上,回过头来,与尤夏的视线交错。这些日子里,他经常想象,如果有一天,这双眼睛,能拥有光芒,那会是多么美好……
不可能了,安伦在心中轻叹。
他隐隐约约已经明白:希望,看似是一种解药,其实是一种毒药。
“你们……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声音的来源是一位老龙人,身材微胖,他正从湖道那边,慢悠悠地走过来。
“你们刚才不是还在协会楼里的吗?”
听到这个声音,安伦犯了懵。
“你是谁?”
他记得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为什么找上门来?
“你……竟然不认识我?我是伟大的吟游诗人——安卡苏隆啊!”
安卡苏隆简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会有人不认识他。
他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灰白胡子,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
“你回忆一下,你肯定认识我的!”
安伦脸瞬间黑了,他想,就算我听说过你,可我没见过你啊……这到底该算认识,还是算不认识?
安卡苏隆,是那本《流浪者之诗》的作者,也是另一部安伦记不起名字的游记的主角。
那些书,安伦儿时翻过几页,如果没记错的话,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家伙,少说应该有一百五十岁了……
“呃……我好像想起来了,可你为什么找我?”
比起震惊,实际上,安伦还是疑问多一些。
这时,安卡苏隆从他背后不知哪里变出来一把绝世好琴,笑盈盈地说:
“这个问题,我等会再告诉你。请先让我弹上几百首歌曲,庆祝我们的相遇。”
“等等!”
安伦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制止了他,他现在的心情真的不好。
虽然,能结识一个伟大的人物,是件好事,可尤夏的病还没解决,他根本静不下来听人唱歌,而且还是欢快的歌、
“安卡苏隆先生,您还是先说清楚你的来由,好曲子之后听也不迟。”
安卡苏隆这才拨动第一根弦,就被安伦粗暴地打断,说实话他很不爽。
换成别的人,求他演奏,他还未必赏脸,可现在这个年轻人,竟然还不领他的情……
安卡苏隆把琴收了起来,说:
“咳咳……你这人……还算经得起诱惑。那我说吧,你不是在问一种病么?一种离奇的病,整栋协会楼都把它传得沸沸扬扬。”
“是……是。”
安伦感觉自己说话顿时不利索,他看着安卡苏隆,就像看着一位可能救他命的神。
“难道您知道这种病?能不能仔细说说?”
安卡苏隆又卷了卷胡子,回答:
“我以前呀,有个老朋友,叫范伦丁,你听说过没?他也有这种病。”
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道:
“算了,你肯定没听说过,说实在的,他的名气真没我的大……”
安伦的眼睛一眨不眨,又问:
“您确定?他的病……”
“不就是不论怎么受伤,都能够复原如初么,这能里算是病?明明就是天赐神力啊,我安卡苏隆不太明白……”
说到这里,他好像犯了愁。
此时的安伦,不想再管别的东西,他只想迈出这一步,搞清楚一切,无论后面是天国,还是地狱。
“我只想问一句,他的病能不能治好?”
安卡苏隆眯起了眼,笑道:
“你在说笑,年轻人。范伦丁这老家伙,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唯一的事儿,我想想……可能就是没老婆吧。”
一句话,让安伦仿佛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
安卡苏隆称“范伦丁”是老家伙,这证明他一定活了很长时间,他一定已经摆脱了所谓命名之神施加的恶毒魔法,只要能找到他,尤夏就有救了。
“你听到了么,尤夏?”
安伦忍不住去摇尤夏的手,后者看上去似乎比他还震惊。
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就像一个失聪的孩子,第一次听见声音。
“安卡苏隆先生,我能不能再问您一句,您的这位朋友现在在哪儿?”
安卡苏隆回答:
“梅赞达,他整个下半辈子就待在梅赞达,也不知道那个破地方有什么好东西,他一步都没离开过。“
“梅赞达……梅赞达……”
安伦不停地念着这个名字,喜悦完全表现在了脸上。
他开心地对尤夏说:
“尤夏,这次我有没有说对?只要努力,就不会失败!”
安卡苏隆见安伦屡次三番不把他当回事,一把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腋下,阴沉说道:
“年轻人……你还听不听我弹琴?错过了这一次,下次就算你和你老爸一起来求我,我也不一定在哦……”
“哎……呃,听,听!”
安伦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被拗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