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赞达,林中城,兰弥贝儿·艾依希亚】
蒙面迷宫旁,旅店二楼的房间中,深绿色的帘布将窗户掩得严严实实,红漆木门关得密不透风,隐形结界将整个房间如球包裹,橘红色的灯光旁,三个人围坐在一起,面色紧绷,似是在商讨些什么。
杯中的茶水已经见底,蜡烛也燃烧过半,但三个人商讨的事情仍然没有结果。
“迷宫入口的传送阵,有一个力量强大的湮灵守卫,这个守卫能制造一个无懈可击的障壁结界,我们怎么才能搞定他?”
红岚一边问,一边用艳红的指甲在桌上敲个不停。
房间里仿佛就只有指甲的声音,贝儿和北陌都沉默着。
一段时间后,贝儿抬头问:
“我们三人合力,能不能打开一个缺口?”
“不能。”
北陌回答:
“这个结界非常复杂,就算是我,也看不懂它的构造。”
他的语气里,透着不安。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结界拥有反射能力,假如我们试图用蛮力攻击,它将会把我们的魔法如数奉还。”
在亲眼看过那个结界之后,北陌其实已经不止一次在心底暗自惊叹了,如果说身为御术师的他,最高成就是一座土丘,那么今天,他看到了一座高山。
“如果你都这么说……”
贝儿轻轻咬起了嘴唇,又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我们就毫无机会了。”
红岚的手指忽然停下了,好像有新的想法在她脑袋里形成了。
“等一下,那个湮灵是不是被称为……第一誓缚者?”
“这有什么问题?”
贝儿和北陌皆看向了她。
“而傍晚时候,有一个绿头发的湮灵,来过旅店里,那个人则是第八誓缚者。”
“是有这么回事。”
北陌顺着红岚的思路想着。
“第八誓缚者的源力,像潮水一样澎湃,没有人会轻易忘记他的。”
红岚站起身,围着桌子,走起路来。
“我想知道,第八誓缚者,和第一誓缚者想比,谁的力量更强呢?”
贝儿精神一振,她听出了红岚的意思,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巧妙的想法。
“你想要借助第八誓缚者,来击破第一誓缚者的结界?”
“没错,这就是我的主意。”
红岚走到了贝儿身旁,低下腰来,红色的连衣裙,将她的皮肤映衬得非常柔嫩
这时,北陌分析道:
“确实,第八誓缚者的力量远在第一誓缚者之上,如果他发动攻击,反射结界恐怕不足以反弹那种强度的魔法,就算不被直接击毁,也会出现一个漏洞。”
他的语音一转:
“问题是,我们怎样引他攻击?”
北陌的问题真是红岚在头疼的事,理论上能够成功的计划,面对众多现实的困难。
在烛光的照耀下,贝儿的水晶头饰,粼粼闪光着。贝儿的眼神失焦在烛火之上,倏然,她看到了藏在危险之中的机会。
“必须要有人去激怒第八誓缚者,然后,将他的攻击吸引到第一誓缚者的结界上去。”
贝儿严肃地讲着。
“但以第八誓缚者的力量来看,我们想要躲开他的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北陌反驳道:
“充当靶子的人,会和结界一起被破坏,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未必。”
贝儿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是我,就能躲开那个攻击。”
“你?”
北陌和红岚异口同声地问。
“你怎么行?”
红岚的声音重了些,她自己也察觉了这一点,又改口道:
“当然,我可不是在乎你的性命。你失败了,会连累我们。”
北陌的神色则非常微妙,在贝儿提出这个方法后,他思考了许多的问题,很长时间后,他说:
“不要在意红岚说的话,兰弥公主,我只想问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当然没有。”
贝儿单纯地回道:
“只有八成。”
红岚讽刺道:
“算了吧,北陌,还是别让她去做这样的事了,我可不想欠她什么。”
北陌瓦全没有把红岚的话听在耳朵里,直接与贝儿商量说:
“八成……那也是很大的把握了,世上原本就没什么事是十分保险的。我见识过你的……瞬移术,用上它,想必很有机会。”
“就算这样。”
红岚忽然暴躁起来。
“如果结界的漏洞飞快复原,只有她能进去,我们怎么办?”
北陌闭上了眼睛,叹道:
“那也只能见机行事,红岚,所有人都进不去,这样的结果,难道更好吗?”
红岚咬了咬牙,忿忿地看了北陌和贝儿一眼,不再多说什么。
“那就这么决定了。”
贝儿建议道:
“今晚我们就动手,第八誓缚者应该还会来旅店一趟,我们是最后一批滞留在这里的人,明天,或许他就不再出现了。”
“只能这样了。”
北陌确认道。
他们又商量了一下激怒第八誓缚者的计划,最后,他们从桌旁站起。
屋子里的隔音结界开始解除,隐形的魔法像清水一样朝北陌缩拢,紧接着,房门“吱吱”打开了,窗外的冷风流了进来,楼下修炼者们的议论声也重新传入了三人的耳里。
他们徐步下楼,坐到了旅店最中间的位置上,点了一壶茶,像其他修炼这一样,假装抱怨起未来的处境来。
然而等了很久,第八誓缚者都没有出现,三人都有些口干舌燥,这时,一阵风从屋外涌入,穿过厅堂,又从另一边的圆窗冲了出去。
修炼者们再一细看,门口就站了一个绿发飘扬的湮灵。
“哎呀,我们好不容易才到这里,为什么他们要赶我们走?”
贝儿向北陌高声嚷道:
“出去只有死路一条,我才不干!”
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去。
“没办法。”
北陌沮丧地劝道:
“一切都要听这里的神说了算,如果他要我们离开林中城,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又怎么能违逆他?”
北陌越是劝,贝儿越是任性。
她把桌上的茶壶推出长桌,摔在了第八誓缚者脚边,壶中的茶水,很快就流得满地就是。
这时,贝儿还假装没看见第八誓缚者,叉着手喊道:
“你净瞎说,这里哪有什么神呀?他躲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北陌看上去很着急,推了推贝儿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讲:
“妹妹,你可要小心点,这话要是传到了神的耳朵里,他真的会动怒的。”
“我才不怕呢。”
贝儿气势嚣张地说:
“有本事,他来呀,我听说过星月之神、奥日之神,还从没听说林中城也有神灵呢,就算有,那也肯定是什么土堆之神、杂草之神、飞鸟之神、乌龟之神……”
北陌用手帕擦了擦汗,尴尬地道:
“妹妹,你还真有想象力啊……乌龟之神,那得长成什么样子呀?”
“当然是胡须倒长在头上,像一坨绿色的水草……”
一边是贝儿在饶有兴致的描述,一边是第八誓缚者皱着脸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然后,身上套着一件又沉又难看的龟甲。”
第八誓缚者有些隐怒地提了提肩,战斗铠甲的沉重感挫败了他,他怀疑这个疯丫头是看着他的样子,在侮辱他的主人,但那个疯丫头完全没有转过头。
“其实,以前我的家乡有一个故事,就是讲乌龟之神的。传闻乌龟本来没有壳,后来出现了一个乌龟之神,神想要统治他们,就给他们套上了一个沉重的壳,逼迫他们必须侍奉自己,才会在未来有一天,还他们自由!”
第八誓缚者把自己直接代入了贝儿的故事中,这使他不会轻易动荡的心境忽然泛起了狂澜。
没错,正是梅赞达给自己加上了永世的枷锁,让自己的灵魂成为他的仆从,他曾经为此暴怒不已,认为梅赞达是想借此折磨他,羞辱他,但是事实证明,这个伟大的战士,他们一族的最强者,只是想将他从无休无尽的战斗轮回中解救出来,是他带自己来了伊纳兰,是他让自己看到了杀戮之外的美,他是自己最尊敬的先知,没有任何人能侮辱他。
雪上加霜的是,旅店中的修炼者,还笑得前俯后仰。
本来,大多数人看到第八誓缚者时都强忍着笑,不敢做声,生怕被责难。但是,贝儿和北陌,一个嚣张,一个着急,一唱一和,把乌龟之神的故事讲神了,第八誓缚者又在原地表现古怪,这让他们实在忍耐不住。
“哥哥,你说,这个乌龟之神,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贝儿摊了摊手,显出一副伤脑筋的样子。
另一个不明状况的修炼者,突然对贝儿声援道:
“他就是个王八蛋,所以,才会把我们赶进军队手里!”
贝儿冲他微微一笑:
“对,你说的有道理!”
听完这些话,第八誓缚者的脸迅速阴沉了下来,他抬起手,一道绿色的能量就如锋镝般,裂地而过,木制地板碎屑横飞,甚至溅射到了天花板上。
而贝儿和北陌所坐的长桌,也从正中间被瞬间劈断,碎成了几截,北陌和红岚瞬间伏到了地上,以免被第八誓缚者直伤,其他修炼者全部吓坏了,往边上的墙角躲去,只有贝儿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的主人,是唯一的尊神,既不是什么土堆之神,更不是……乌龟之神。”
第八誓缚者别扭地说:
“今天你敢冒犯他,想必是做好了接受惩罚的觉悟。”
他将手臂往后一挥,绿色的能量又从远处收回到了他的体中,沿途的桌椅又被重新粉碎了一次,贝儿飞快地躲闪到了另一张长桌的桌面上,才躲过这致命的攻击。
很显然,第八誓缚者在等贝儿解释,所以他那一招没有下定杀心,不然,贝儿可能刚才就命丧黄泉。
“对……对不起……”
贝儿低下了头,仿佛知错的样子。
第八誓缚者收敛了一点凶色,往前走了一步。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在第八誓缚者靠近的一刹那,贝儿瞬拔白剑,秘光结成的剑气朝她的敌人扑面而去,第八誓缚者急速躲避,那清白的剑气从他耳侧划过,重重地炸裂了旅店门口附近的一堵隔墙。
贝儿也趁此机会,从店里逃了出去。
第八誓缚者闭了闭眼睛,下一刻,青绿色的元素能量像是燃烧的火种一般自他身体中爆发而出,他如一道绿色闪电一般,自原地消失,追贝儿而去。
红岚惊魂甫定,对北陌耳语道:
“她……竟然也有这么精灵古怪的一面?”
说实话,红岚不太相信她对贝儿的感觉了。
北陌掀开他俩身上压着的桌子,低声道: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我们得赶紧跟上他们。”
于是,两人也从旅店里一闪而逝,留下了一头雾水的修炼者们。
旅店之外,夜色茫茫,行人疏疏,贝儿只朝着一个目标而去,蒙面迷宫传送阵。
她竭尽全力往前飞驰,风圈在她的耳旁轰鸣,强大的推力让她随时都有可能跌倒,但假如不那么做,很可能死路一条。绿色的强光在后面逼近,紧紧转过几个弯,这道光就又近了一截。
贝儿的前方,传送阵和防御结界也越来越近,贝儿的眼帘里,很快就映入了一片深蓝色的光海,那即是传送门发出的光芒。
一边疾驰,贝儿一边用刺风嘲讽第八誓缚者,后者一开始还义正辞严地反驳几句,后来索性不再回答,贝儿深信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在到达传送门后,贝儿忽然刹住了脚步,站在了原地,并从储物法阵中,召唤出了幻影,纯白色的环形兵器,在空中显现,释放出强大至净的能量气息,它像看不见的水波一样,朝四周扩散而去。
后方赶来的第八誓缚者,也明显感受到了它,他猛地做出了反应,双手在胸口交叉,翠绿的魔法如飞萤一般聚集在了他的前方,片刻之后,绿球中的能量喷薄而出,冲击速度几乎可与光线媲美。
“嘭”,地面上传来震天动地的爆响。
第八誓缚者使用的这种元素,浓缩着生命的代谢之力,如果它击中了目标,后果不言而喻。
它的爆炸,几乎震动了苍白主碑上的梅赞达本人。毫无悬念,守卫传送阵的结界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第八誓缚者与第一誓缚者同时向缺口走来。
“你这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誓缚者怨恨地问:
“难道你要毁了这个地方吗?”
只见第八誓缚者一脸错愕,他不停地摇着头。
“不对、不对……你刚刚有看到一个女孩经过么?”
第一誓缚者回答:
“当然,她已经进了传送阵里。”
虽然贝儿借助幻影实现了位置上的闪跃,但这还不足以逃过第一誓缚者的眼睛,甚至在贝儿从传送阵里消失的那一刻,他都有机会将她拦截下来。
第八誓缚者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这个女人是故意引他到这里来的,借助他的力量,闯入了蒙面迷宫,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还着了她的道,他越想越气,质问第一誓缚者:
“既然你看到了,为什么不拦下她?”
只听对方回答:
“是主人叫我放行的。”
第八誓缚者狭窄眼眶里的神光,忽闪了一下,自语道:
“竟然是他的意思……那……就算了吧。”
“说到这里,那边还有两个人,要怎么处置?”
誓缚者口中的两个人,就是红岚和北陌,他们在试图闯关的瞬间,被快速阖拢的结界困滞在了半空里,就像掉进了蛛网陷阱一样一点儿都没法动弹。
第一誓缚者又向苍白主碑上的梅赞达请示道,这一次,第八誓缚者也听到了梅赞达的声音。
“把他们赶出林中城。”
梅赞达的声音通过灵魂连结远远地飘了过来。
“遵命。”
说完,第一誓缚者就将困着红岚和北陌的球形结界击飞,落向了遥远的夜空。
而另一边,贝儿已经成功地通过了传送阵,置身于蒙面迷宫的随机一角。
在确认安全以后,她感激地说道:
“这一次,我又要谢谢你了,蕾娜姐姐。”
实际上,是蕾娜把梅赞达和誓缚者的故事透露给了贝儿,所以她才编出乌龟之神的故事来刺激第八誓缚者。不然她再怎么机灵,也很难让一个数千年都不生气的魂魄动怒。
剑中的姐姐没有回声,贝儿便抬起头来,将目光伸向了寒冷的天空,微卷的长发则像瀑布一样往她腰间落去。
“呐,你说,我把红岚和北陌拦在外面是对还是错呢?”
在穿越结界破口的时候,她在地上布下星辰旋阵,那个魔法严重地限制了北陌和红岚的行动,一旦他们被挡住,就不可能进入传送阵。
“对或错,不该问别人,应该问自己。”
蕾娜终于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和迷宫里的夜景一样苍凉。
贝儿低下头来,慢慢捏紧了拳头,道:
“你说得对,这应该由我自己决定。杰叔……不能白白牺牲,他说过,一切应该有个结束,这个结束……必须由我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