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诺里,倒钩坡,道朗·伯恩斯】
“这是真的吗?”
“果然是这样……”
五六个无畏要塞士兵,躲在塔楼的射箭洞后面议论着,墙面的阴影笼罩在他们的身上,那是淡薄的壁火所无法驱散的。
“赫达伯爵和其他领主都走了,连平民百姓都在撤离,为什么我们蛇叉城的人被留在这里,谁都知道,这座要塞是无论如何都要破的啊!”
灰头土脸的士兵狼狈地说道,身边的人无不垂头丧气。
塔楼楼梯上碎石堆积,连日来,道朗的军队没有再尝试直接登城,而是用抛石机和鱼叉车不停地磨损着要塞的壁垒,看着城墙塔楼日渐倾颓,士兵们是最直接的受影响者,他们的意志不是铁铸的,能够感受到希望正在越来越少。
面对敌军的蚕食,他们毫无办法,他们缺少还击的手段,要塞上的防御巨弩无法攻击道朗的攻城营地,因为神职者建立的结界可以化解巨弩的冲击力。
比之道朗的军队,要塞守军不仅人数上处于劣势,神职者上处于劣势,连原本可以少防多的要塞城墙,都被鲸旗军的鱼叉车慢慢腐蚀……
“我们肯定是被国王遗弃了,他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
尽管道朗在扰敌信中并没有指出国王,可“遗弃”一词,让这些可怜的士兵很快想到了国王对他们的态度,士兵之间以讹传讹,很多原本不确定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像是真的了。
“嘘……小声点。”
另一个戴铁盔的士兵做出噤声的手势,道:
“你要不要命了啊?这话要是給长官听到,可是扰乱军心的死罪啊!”
“所有人都在这么说,这已经不是什么谎话了。”
士兵反驳道:
“如果不是国王下的命令,赫达伯爵和其他领主凭什么撤军?”
他们本有义务防御无畏要塞,这也是神湖之国历次战争所留下的传统。而如今的状况从未有过,因为蛇叉城是离这厄诺多泽地最近的城堡,所以只有他们不得不防御无畏要塞,其他领主把他们当成了挡箭牌。
“艾弗里伯爵在说谎,他说除了沼泽里那头蠕虫巨兽以外,我们还有别的隐藏武器……可这么多天了,隐藏武器在哪儿?马上我们的城墙就要破了……”
“你们在议论什么?”
巡逻查岗的梅根发现了他们,语带指责地说。
“没……没什么。”
士兵吓得一脸惨白,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重新倒吞回去。这个可怜虫被梅根强壮的手一把揪起,他被勒的眼白外凸。
“你们是不是相信了敌人的鬼话?”
梅根从腰间解下自己的钉锤,挥的“铛铛”作响。
“擅离职守,传播谣言,我现在就用军法处置你们!”
“慢着。”
艾弗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我们的人本来就不多,再这样杀下去,我们拿什么来打仗?”
“可是……”
梅根忿忿有词。
“也许让大家知道真相为好。”
艾弗里长长地叹道,目光注视着地面。
“梅根,把我们的真实处境告诉每一个人,让他们做好军人的觉悟,告诉他们,无畏要塞现在并不是肯诺里的城墙,而是我们蛇叉城的城墙,假如他们准备放弃世代生活的家园,那就赶紧滚蛋吧。”
说完这几句话,他慢慢地走下了楼梯,背后的披风残破不堪,背影潦倒。
三天之后,无畏要塞的护河堤道几乎已经被碎石所完全填平,城墙上的雉堞也已坍塌破坏,像是被一排排被捣碎了的牙齿。
一周前发挥过巨大作用的塔楼,如今连影子都是残破的,在道朗看来,无畏要塞的守军士气已经不如前日。
正午刚过,第二次攻城在令人胆寒的号角声中开启了,浩荡的军队从倒钩坡上倾泻而下,鲸旗军的鱼叉车再度发射……
道朗的攻城队伍比之前那一匹更有气势,不仅是因为里面夹杂了鲸旗军的士兵,还因为道朗回头就处决的死命令。
护城坑道的碎石堆上,再次燃烧起熊熊大火,黑烟冲天,但是攻城士兵还是有一部分云梯越过了火焰障碍,潮湿的兽皮阻隔了火焰对云梯的破坏,而撞城车,也踩着烈焰,从吊桥附近的石堆上滚滚而过。
城墙顶上有人搬来了一只只大锅,大锅中烧的滚烫的开水沿着墙壁倒下去,把数十个成功越过了火焰坑道的道朗士兵活活烫死。
残余的士兵顺着牢固的云梯奋力往高处攀登,与此同时,鱼叉车铁索上的鲸旗军也在齐头并进,撞城车成功地到达了无畏要塞的一扇侧门,尽管是侧门,这也比普通城堡的城门大出了一倍。
箭矢在士兵们的头顶飞越,战场土地被破坏的一片狼藉,道朗和鲸旗军的军人正在被飞速地消耗,但仍有源源不断的士兵从远处涌进。
艾弗里领主指挥着城墙上的士兵往各处空缺岗位支援,但等他派出所有的士兵以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完全控制这又宽又长的城墙了。
梅根守备官在受攻击的侧门背后集结士兵,就算侧门被攻破了,仍有数道闸门可供士兵把守,她会让敌人付出惨痛代价。
另一边,辛瑞克看着道朗和比德派兵的阵势,不禁发问:
“你要一口气攻下这个要塞吗?”
“我当然希望越早越好。”
道朗回答。
“可这是不可能的。”
辛瑞克有点焦急:
“无畏要塞之所以难攻,不仅因为城墙牢固,还因为内城复杂,那全然就是一个军事堡垒,如果盲目进入,会遭到埋伏。”
“我知道。”
道朗说这话的语气有些轻描淡写,好像他是在下一盘无关士兵生命的棋,而非打一场仗,这让辛瑞克甚至觉得有些害怕。
传达军情的士官驾马往道朗飞奔而来,他只带来一个消息:
“大人,城门破了,城墙上也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缺口!”
道朗定睛远望,他能看得清这个士官所说的事。
“让前线的士兵继续前进,打开通道后,让五千骑兵入城。”
这是道朗的命令,莫迪尔的脸色一时变得微妙起来,而辛瑞克和比德已经无法保持克制。
“大哥,太冒险了!”
辛瑞克劝道:
“我们应该等城墙上的兵力完全控制他们前哨后,再加派骑兵。”
而现在,鲸旗军与道朗军的登墙者还在城墙上与要塞守军作战,胜负未定。
鲸旗军的首领辛哈赞同辛瑞克的观点,他说:
“你们的士兵需要鲸旗军的配合,如果现在就让骑兵进城,鲸旗军难以同时跟进。”
道朗神情镇定,否定道:
“不,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蛇叉城领主难道真的会死守无畏要塞?如果他在这里耗光了兵力,等于自断后路,攻下蛇叉城将成为探囊取物般容易的事情,如果我大兵压进,他一定会考虑撤退,他不是傻子。”
辛瑞克、辛哈、比德互看一眼,显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而艾弗里领主一旦表现踌躇,他的士兵们有人想退,有人要守,军心涣散,此时不攻,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这一番言谈虽有道理,却逃避了可能遭遇埋伏的问题。等到道朗执意派兵出去,辛瑞克几人再想后悔已来不及。五千骑兵,几乎占到了道朗骑兵部队的半壁江山。
这些人几乎比道朗还着急,想要攻进要塞城内,抢占功劳,他们变得如此勇敢,同时如此……无知。
这五千骑兵涌进侧门,前面的攻城军队仿佛已经帮他们扫清了道路,一路上只遭遇到零星几个伤残守军的反抗,他们全在骑枪下如被狂风击中的落叶般倒了出去。
他们继续前进,马蹄两边,残尸浸血,同时,铁墙林立。他们踩过几排试图抵挡他们的渺小步兵,变得更加的飞扬跋扈。他们只需要再深入一点,就能杀进军营堡垒中,忽然,前面的通道变窄了。
四周的空间都拥挤起来,骑兵们紧贴在一起,几乎没有了转弯掉头的余地,而前头部队更是不明情况地停了下来,攻城队伍的尸体全在他们眼前的方形场地上堆积,身负无数箭矢。
堡垒二层三层四层的走道上,突然站起来数不清的十字弩手,一波又一波让人无处可逃的刺骨弩箭扎穿了骑士们的脆弱盔甲,这些剃刀般锋利的箭矢横扫了骑兵的外围部队,连人带马一起死去,阵地中忽然变得混乱不堪。
雪上加霜,他们身侧树立的铁墙被绞盘拉开了,里面出现了一面面铸有尖刺的巨大盾牌,它们组成密不透风的阵型,向骑兵部队碾压而来,盾牌之间穿插的钢枪毫无怜悯地刺穿了骑兵们的脖颈,整支强大的骑兵方阵没有办法下马,被四面合拢的尖刺铁壁逐渐挤压粉碎。
无法形容这里的惨状,这里甚至没有剩下一头活着的马,更别说桀骜的骑士了。
没有人能回来报告骑兵的攻占进度,辛瑞克、辛哈、比德、莫迪尔面如土灰,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城墙上的情况如何?”
道朗问。
“主要的碉堡设施都已经被我们占领了,艾弗里领主似乎已经放弃了外墙。”
他闭了闭眼睛,接着说:
“现在,让我们为五千士兵复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