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拉尔杰德,晓月镇,安伦】
安伦拾起几颗光滑的卵石,问:
“刚刚你说,和水待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安心,那你和我待在一起,有同样的感觉吗?”
尤夏的嘴角动了动,说: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安伦却非常开心,傻咧咧地笑了。
他继续问:
“那假如你的病好了,你的父亲也不再纠缠你了,以后,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尤夏撇撇眉毛,问:
“怎么会有那种时候?”
“我说假如……”
这回,尤夏摇起了头。
“没有假如,就像……我是不存在的一样,这是事实,不会改变的。”
安伦听到这个回答,心中难免沮丧,可是,他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他试着用尤夏能接受的口吻说:
“没错,你是不存在的。”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都没能改变尤夏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一定是方法错了,现在,他决定以退为进。
“其实,大家一开始,都是不存在的。”
安伦提高了音调,尤夏以为他是故意在逗自己,没好气地说: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安伦看着她,回答:
“以前,我没有看清事情的本质,现在,我却明白了。”
尤夏好奇地问:
“你明白了什么?”
“我明白了,人这辈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寻找自己的存在。”
尤夏不太理解这话的含义,既然,一个人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又怎么能在未来找到它呢?
安伦耐心地说:
“我们每个人,一出生时,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所以,说自己不存在,或者说自己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都有着十分充足的依据。”
他顿了顿,接着说:
“但是,随着我们慢慢成长,经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就能找到那些组成自己存在的东西。”
尤夏出神地问:
“什么样的……东西?”
安伦用手指向她,道:
“你说,你喜欢水,那么水,就是这样一个东西,组成了‘你的存在’的一部分。你并不是空的,‘喜欢水’这件事,已经装进了你生命的玻璃瓶,它证明了你虽然是透明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并且,随着玻璃瓶装进越来越多的东西,你就和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了,那时候,你还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独一无二。”
这些话,尤夏仿佛听进去了,她一言不发,神情像是陷入了思考。
安伦继续说:
“我知道,你父亲说你不存在,但那只能说明你的起点,是空无一物的,而不能阻止你,向未来走去。只要你坚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总有一天,就会寻找到自己。”
尤夏的眼眶,忽然变酸了。
原来,自己是有机会变得不一样的,只要……坚持下去好了、
她忍不住弱声问:
“那……这条路,你会陪我走吗?”
安伦愣了一下,承诺道:
“我当然会陪你走……因为,这也是在寻找我自己的存在啊。”
尤夏呆呆地看着他,又问:
“什么事……组成了安伦的存在?”
“有。”
安伦吸一口气,回答:
“就是你,你组成了我的存在。”
他怀疑,世上再不会有像这样费劲的告白了。
尤夏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我组成了……你的存在?”
这一次,她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看到这个只可能出现在梦境里的笑容,安伦的眼睛突然不能转动,嘴巴也突然说不出话了,他就像一个木头似的,僵在了那里。
这时,“砰”一声,一个人从他们身后的一道门里摔了出来。
安伦和尤夏被声音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去,发现西雅正七倒八歪地倒在地上。
西雅一边揉着摔疼的脸,一边说:
“哥哥,你听我解释……”
什么都不需要解释了,安伦就知道她会偷听,两只眼睛里,射出来能烧死人的火焰,而他的声音,却像冰块一样寒冷。
“你想解释什么?”
西雅慢慢站了起来,说:
“其实,我就听到了最后几句话。”
“你以为我会信吗?”
西雅害怕地说:
“你要惩罚我吗?”
安伦笑道:
“没错,罚你今天晚上,两只耳朵关起来,什么噪音,都不准听到,美美地睡一个好觉。然后明天,我们早起出发!”
“好!”
天色已经不早,三个人说笑着,最后,往各自的房间走去。
庭院里,竹影模糊难辨了,但是,花草的香味,始终都在夜色里徘徊。
翌日清晨,安伦三人雇下一辆马车,继续上路。
一路上,他们刻意地隐蔽着自己,因为现在,他们身处现世阿拉杰德,均衡王室的身份已不像在伊萨巴林时那般管用,它甚至还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要知道,净化者对均衡之地的人素来没什么好感。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们的马车,进入了一片僻静的山林。山路非常陡峭,不过马车却不颠簸,驾驶者是一位老车夫,他手上厚厚的老茧,表明他干这一行至少已经十几年了。
车厢之中,尤夏正在安静地睡着,安伦和西雅则惬意地望着窗外景致,天上晴空万里,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这时,山路的前方,忽然传来了浑重的马蹄声,这声响与周遭的安静气氛格格不入。
安伦竖起了耳朵,目光警惕地看向了前方,那里迎面来了一个骑手。
骑手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狼狈。肮脏的胡子,覆盖了整个下颚,刺眼的血污,沾满了脸和衣襟。
他是什么人,身上怎么会有血?
安伦在心里嘀咕着,同时,他也暗自提防起来。
不过好消息是,骑手并非冲着他们的马车而来,他与马车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安伦看到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尤其是他的背上,还插了一支魔法红箭。
不出所料,骑手跑过马车后不久,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他的身体,在山路上翻滚数圈,身上的盔甲,七零八碎,场面骇人无比。男子的马,在惊叫中,离他而去了,他拼命想爬起身来,却发现自己伤势太重,根本没力气这么做。
西雅见状,喊道:
“哥哥,我们快下去帮帮他!”
话音未落,她就往车厢外面钻,但安伦很镇定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劝道:
“别去,西雅,你忘了,这里是净化者的地盘,不是我们的事,不要多管。”
很明显,骑手在被其他危险的人追杀,自己要是救他,没准会卷进意想不到的麻烦。
但是,西雅不听,她张大眼睛,着急地说:
“可是,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安伦一点也不动摇,坚持说: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他的口气已经非常严厉,但西雅没有退缩,立刻脱离了他的控制,跳下了车去。
安伦摸了摸脑袋,无奈至极,自语道:
“我怎么有这么一个妹妹……”
很快,西雅就蹲到了男子的身边,试图检查男子的伤势,男子颇为警惕地看着她,尽管他无比虚弱,但西雅要是想害他,他仍有八成把握,抽出自己的匕首,先发制人。
不一会儿,安伦也过来了。
他看着男子背上的那支箭,箭的周围,有几个鲜红的符文。他深知,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它不是单纯的元素箭,而是应用了三大学识的咒语箭。
安伦叹道:
“这下好,真的摊上大事了……”
“哥哥,怎么办?”
西雅慌张地说:
“他看上去快死了。”
“我帮不了他。”
安伦实话实说:
“我不是医师,碰上这种情况,只能干看着。”
他的眼珠子,紧张地转了一圈,随后,他拉起妹妹,对她耳语:
“别管他了吧,西雅。这个人,是好是坏,我们都没法辨别。”
“我被……净化者追杀……”
此时,男子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了几句话。
“他们就在……后面。”
安伦听了,险些晕过去。
“净化者?”
他看向西雅,着急地劝道:
“好妹妹,我们快些走吧,再不走,等他们来了,我们就跟他一起完蛋了。”
西雅却执拗地说:
“哥哥,你来的时候,不是说净化者是最坏的人吗?现在,他们又在做坏事了,我们怎么能视而不见?”
安伦眼前一黑,道:
“可这里是现世阿拉杰德啊,不是我们能惹事的地方,要是招惹了净化者,也许,我们就去不成梅赞达了。”
他时不时地望向前面,唯恐净化者的人现在就出现。
“我不管。”
西雅撇嘴道::
“快帮我把他抬上车。”
男子再次发声,声音虚弱无比。
“你们……还是别管我了……我不想害你们和我一起死。”
“你看,妹妹,他自己都这么说了,还不走?”
安伦急的就像油锅里的鱼。
然而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前面,车夫慌慌张张地把马车靠到了最边上,一队全副武装的重骑兵,马蹄飞扬,赶到了这里。
这些骑兵,头戴鲜红的火鹰头盔,身穿火焰雕纹重铠,座下军马头顶锋利的军刺,样貌令人胆寒。
而领头者,更是背着一把锋利的长弓,腰间戴了一柄火蛇宝剑,气势逼人,只听他尖声笑道:
“哈哈,乔尔罗斯,你怎么不跑了?”
净化者一共有七人,有脑子的人都知道,现在该选哪一边站。
安伦见机行事,说:
“大人们,原来,他就是你们要抓的人呀,刚才,这个疯子冲向我们的马车,不知道想干什么,真是把我们吓半死了!”
安伦不停地拍着胸口,装出一副后怕的神情。
领头者斜睨安伦一眼,不客气地说:
“既然知道怕,还不快给我滚?”
“是,是。”
安伦拉起愣在原地的西雅,立刻准备离开。
没想,西雅却上前一步,质问净化者:
“等等,你们为什么要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