噌…
那长脸官爷拔出腰间佩刀,将木盆中的麻衣挑出,眼睛怒瞪着落尘喝道:“这是何解?窝藏凶犯,好大的胆子。”
落尘心头一凛,看这些人的装束应该是杨府的官衙捕快。
他心中生疑,难道胡回春报了官?应该不可能,他先动手伤人,告官也无理。但何来窝藏凶犯之说?
“难道?那壮汉…”他想起一种可能。但此时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不容他多想。
“那贼人偷了夫人的东西,已被管事大人打伤,身上染血,正四处逃窜。你这血衣从何而来?”
落尘蹙眉,心中回忆,那壮汉进屋买药时,身体完好,根本未受伤,也未染血。
他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大人,您弄错了,这血衣乃是我伯伯的,他身上虽有伤,但与管事大人无关,他更未偷任何东西。”
官人手中的长刀逼近一分,大声呵斥:“黄毛小儿,满口胡言,可是拿我当傻子。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不待落尘解释,他手朝前一挥,身后的几名衙役持刀闯进了屋子。
青雪飘零,缤纷散落,破败的小院覆着一层如银的白雪,但仍遮不住那满目的疮痍。
庭院外,又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年轻的丫鬟扶着一位老妇人,二人皆穿白色裘绒大衣,颇显华贵。不过片刻,两人便走到近前。
落尘胆颤,比刀架在脖子上还显得慌张。因为这老妇人便是夫人的贴身侍妾,花嬷嬷。当日正是她向母亲头上泼的寒水。
“小杂碎,几日不见长了胆子,竟敢窝藏凶犯。”那老妇人只手叉腰,不听解释便将屎盆子扣在落尘的脑袋上。
“完了。”落尘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只听一阵碎步传来,几个衙役架着壮汉从屋内走出。
那壮汉还光着膀子,显得慌张,眼中生畏。
长脸官人上前,将他胸前缠绕的白布扯开,一道寸长的刀口赫然出现,还尚未愈合。
“果然如此。”官人气急而笑,冷冷一哼,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落尘感觉脑子有些发懵,他不知‘果然如此’这四字何解?这伤口明明是胡回春的短刃所刺,怎么就变成管事大人所伤。
“把他俩一起给我押走?”官人厉声的吼了一嗓子。两名衙役上前,凶神恶煞,拿着镣铐将落尘手脚锁了起来。
“等等。”一旁的老妇人低声断喝。
“小五子,贼人既然敢藏在这,与那女子也脱不了关系,将她也一同带上,听候夫人发落。”
小五子蹙起眉,有些疑惑,嘴中喃喃:“屋中还有个女子?”他看向老妇人说道:“多谢嬷嬷提醒,小五子考虑不周。”
然后转身对衙役骂道:“废物,滚进去,屋中有多少人,一并押走。”
“不要。”落尘大急,扑了出去,奈何脚上有镣铐,不出半步便摔倒在地,在青雪与尘土中向前爬行。
小嘴撅起,眼神开始泛红,晶晶的泪珠在眼眶中打着转。看着冲进屋内的衙役,他不断嘶吼着:“不要,娘亲有病在身,她经不起折腾。”
青雪在他身旁独舞,落在他的发梢,他的眉间,为其拭去泪珠。寒风骤起,呼啸着为其鸣冤抱不平。
落尘擦去脸上的泪花,对着老妇人说道:“嬷嬷,我娘亲她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过她吧。”
老妇人阴沉着脸:“不知道?我看她明白得很。”
一旁的丫鬟帮衬着说道:“嬷嬷,您明断。那女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两名衙役拖着女子从屋中走出,女子未来得及披上外套,贴身穿着一层薄衫。
寒风一吹,她的身子不停地抖动,更是咳得厉害。血丝飞溅伴随雪花飞舞,落在如银的白雪上,留下一丝殷红。
女子生的让人怜惜,弯柳细腰,娇弱无比,发丝凌乱,遮掩着苍白娇美的脸蛋,更显楚楚可怜。
两脚发软,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两侧有衙役搀扶,早已瘫倒在地。
落尘心疼,泪水像决了堤的长河,不住地流下。他站起身子,将外衣脱下,披在女子身上。
女子低着头不住地咳嗦,强挺着身子看了儿子一眼,又垂下了脑袋。
小五子厉声呵斥:“你个贱妇,差点将你漏掉。”
“走吧,看夫人怎么处置。”丫鬟扶着嬷嬷,率先大步离去。
破烂的房屋凄凉萧瑟,一位跛脚青年从垃圾后走了出来。
他眼中杀气弥漫,掌中的素色锦囊被他攥得粉碎。曾数次想要拔出腰间的蛇形短刃,但都忍了下来。最后跛着脚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
杨府的一间偏厅内,一位雍容华丽的贵妇高坐于主位之上。身挂金镶软玉,头插翡翠凤簪。
她便是杨府夫人,女凤凰扬幽的母亲。她的身后站着一个老妇人,正是花嬷嬷。
为了以儆效尤,厅下一侧站了许多丫鬟侍仆,但都屏息以待,不敢出声。另一侧的捕快衙役执刀而立,庄严威武。
整个大厅一片凝重。
厅下落尘扶着母亲,跪倒在地,身上淤青,应是受了毒打。一旁的壮汉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夫人目光在几人身上游走,最后望向落尘道:“杨府待你们不薄,有好日子不过,为何要窝藏凶犯?”
“夫人,您明察,我们并未窝藏凶犯,这伯伯的伤乃是匕首所刺,与管事大人无关。”
“哦?此事当真?”夫人显得很吃惊,道:“小五子,你去细细查看,可不能冤枉了好人。”
落尘望向夫人,心中甚是欢喜。他就怕夫人不问青红皂白,当即定罪。如此看来这冤枉有望澄清。
小五子上前来到壮汉身旁,冷喝道:“站起来,我看一下伤口。”
壮汉抱头跪地,动也未动,像未听见一般。
“你是聋了吗?”小五子当即一喝,伸手将他拽起。正要低头查看,壮汉脚下一软,又摔倒在地。
大腿与地面相碰发出‘咚’的一声。小五子凝神上前,见其裤子内侧似有东西。用力一撕,几锭金子掉出,他捡起呈上。
夫人有点微怒,沉着脸说道:“赃物已现,你还有何话说?”
落尘也是吃惊,他未想到这壮汉竟真是盗贼,这时想来也释然了。穿的麻衣破布,手上满是老茧,身体黝黑,一看便是粗野之人。
过来买药身上竟揣着四锭金子。若是当真有钱,何不去城中的大药房。这么大的破绽,当时并未想到。而且胡回春还曾提起,也未在意。
“夫人,这伯伯是盗贼也出乎我的意外,我与他相识不过是几个时辰…”
未待说完,小五子哈哈大笑,讥讽道:“物证已在,还敢狡辩。若是相识几个时辰,为何他会出现在你家?难不成你看他受伤,心存可怜。将其请到家中。哈哈,真是无稽之谈。”
落尘满脸涨红,舌头生硬,竟说不出来一个字。情况确实如他所说,但这个理由说出来谁会相信。
他脑袋混乱,解释不清。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一个人。
“夫人,我是在药堂与他相识,此前我们并不认识。那的郎中胡回春可以作证。”
落尘像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心想:“幸好当时将他救治,他若是死了,这一身的麻烦便无望洗脱。”
“去,把胡回春给我找来。这件事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主位上的夫人严肃的说道。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衙役便将胡回春带到。
他断了一臂,袖子荡在空中。八字胡挂着雪花,三角眼四处打量。见两侧阵仗,吓得腿脚发软。抬头瞄了一眼夫人,更是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嘴中大呼冤枉。
夫人轻笑,想端起茶润润嗓子,但茶水已凉。一个女婢出现,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夫人浅浅抿了一口,说道:“我问你,他俩今日曾在你医馆看病,可有此事?”
胡回春四处张望后答道:“回夫人,确有此事。”
“我再问你,他们此前可曾认识?”
胡回春又瞄了一眼跪地不起的壮汉,见他光着膀子,伤口隐约可见,点点血迹泛出,心想:“他们定是将我告了官,说我图财害命,刺伤于他。那卖假药之事定然也都暴露。以杨府的手段,我的下场……,”
胡回春一阵胆寒,心想:“我一定不能承认。”便说道:“夫人,他们俩合谋栽赃于我。我有天大的冤屈。”
夫人笑了笑道:“哦?你也有冤屈?有何冤说来我听听。”
“小人是贫民区的医药铺郎中,今晚身感不适,本已躺下。但那男孩拼命的敲门,喊着自己的娘亲感染风寒,已经咳血。
我一向面慈心善,见此情景,怎能无动于衷。强忍着病痛,起床穿衣。见他可怜,还端茶倒水。
抓药完毕,他却无钱给我。我心想治病要紧,便让他立下字据,待有钱时补上,谁知他却拿药就跑。我当然不干,便抓住他不放。
正在我们相互撕扯,一个莽汉跑了进来,他脸色有些发青,说他夫人得了伤寒,让我开些药剂。
我便将男孩的药给了他,他当面拆开,呵斥我的药中掺假。夫人您明察,这伤寒药就是一些天奇花,鬼针草,便宜得很,我怎么会昧着良心干这事。
先辈们走马天下,义字当头,信字为先。我纵使在落魄,也不能丢了老祖宗们的脸面。
我们一番争吵,他出手对我拳打脚踢,夫人您看我这脸上现在还虚肿着。我打不过他,扬言要将他告上杨府。
这家伙听到杨府大名,心肝胆颤,拿出一锭金子想要补偿于我。我坚决不干。我胡回春纵使是小人物,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让我为一锭金子而折腰,还不如杀了我。
我们相互推搡,我扎了他一刀,他却砍了我一个胳膊。我装死逃过一劫。
现在想来,这男子根本不是为了买药,而是看到男孩受到欺负,以此为由,借机出头。
他们一定想不到我还活着,竟敢来此恶人先告状。夫人,您慧眼定能看出是非功过。我虽有错,可也占了理字。希望您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他说完当即磕了几个响头。
“你…你”落尘瞪眼欲裂,又急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