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世界。”
“啊?人类世界不是已经被毁灭了吗?”我惊叫道。
“嗯……可以这么说吧。但,并不完全是这样。”布达佩斯突然严肃道。这一刻,空气凝固了,他湛蓝色的目光不再跳跃,而是在我身上聚焦。我感到一切都随着他聚焦的目光而凝结了。他说,“时空之图表明,博朗德已经重建了人类世界。而且……”他沉默了,闭上了眼睛,冥想着。
“怎么了?”
“好像是……嗯……我不确定……”他的嘴角微微颤动,表情扑朔迷离……仿佛在感知。但似乎感知并不是他的强项,“但的确……嗯……第三帝国重新统治了人类世界。”
“第三帝国?”
“对。”他正色道,“第三帝国——全球安全体系。但不过只是一个象征。事实上,真正统治人类世界的,是博朗德幕后操纵的心灵军团,这也正是为什么战后人类世界那么多反抗军会失败以至于被屠杀斩首殆尽的缘故……他们终归不可能与心灵之盾相抗衡。”
“心灵之盾?”我感到我都要被他口中的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个陌生名词搞得晕头转向了。
“哦,就博朗德在人类世界建造的一个探测装置,在各个大洲都有确定的位置,就我所见,似乎总是昼夜不停地运行着。他能够读取人类内心的所思所想,然后对那些有明显反叛倾向的人类进行残酷的屠杀。”
“等等?”我忽然警醒道,“王子,你刚才说第三帝国统治了我们的世界,可是希特勒是大屠杀的始作俑者,是个大坏蛋,在我们的世界里人人唾弃,在我们的历史里他最后饮弹而死,死无葬身之地,他……他又怎么可能赢呢?
“听起来可能有点儿难以置信。”布达佩斯轻咳了两声,“正如我所言,一切幕后指使并非你所想象的人类世界的英雄和恶徒,而是博朗德控制下的变异守望者,心灵军团。既然你想听原因,那我就说给你听好了:宙历4亿年,也就正好是你们人类世界的1943年,博朗德在毁灭人类世界既有历史的同时,改写了一切:这一年,心灵军团介入了人类世界,他们与你们人类不同,不论是你们的航母、战舰还是导弹,还是你们的建筑,他们都能操控,这就叫心灵超控术,是博朗德的主修课,也是他所有军队的鲜明特点;当然,博朗德更胜一筹,甚至能够操控人的感觉,操控人的意识,操控人的梦境和心灵。他的军队非常精炼、精炼得甚至有些可怕:没有多余的士兵,一个军团往往只有不到十人的超控者组成,一个军团袭击一个世界,以达到他超控全宇宙的野心;没有雄厚的战力,相对于你们人类而言,他的帝国根本就没有什么飞碟、没有航空母舰,更没有总统、没有议会,有的只有为他效命的军队,而他的军队又来到你们人类世界,通过在你们的世界建造心灵设施,辐射和控制你们人类世界重要人物的思想,来影响你们整个的历史进程。”
“所以。”他感概道,“不得不说,你们的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全面溃败,实在不是因为他们自身的问题,而是事出有因。诺曼底海战,冬季风暴之战,想必是你所熟知的历史,都化为了泡影。取而代之的是心灵守望者在莫斯科战役德军即将溃败时,发动守望势力奇袭了克里姆林宫,那时候或许精神之塔还没有建成,他们也并没有控制斯大林——如果他们控制了他的话,或许情节还会简单一点儿。因为斯大林毕竟在人类世界是有威望的领袖,而扶植希特勒,则不得不导致对反抗者的大肆屠杀。就这样,你们的世界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黑暗。‘苏联已经灭亡!’在德军占领克里姆林宫之时,希特勒高兴地向全世界宣布道,可惜他所不知道的是,接下来他将面临的,却是成为傀儡,他所有的继承者,他的后代,都将成为心灵军团控制下的阶下囚。就这样,斯大林被用火箭扔到了月球;罗斯福也难逃悲惨境遇,还没病逝就被守望者们用心灵传输术送回了侏罗纪时代。在人类历史的1945年,也就是你记忆中原本的“解放之年”,1000余架飞碟,100余艘航母被分批派往各个国家,……开始了第三帝国对全世界的独裁统治。不过庆幸,他们还未掌握原子弹的技术——这项科学实验的进程随着1978年自由军的大肆破坏而暂停了。”
他冰冷地陈述完这一切,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而我却从中感受到了异常的恐怖,一个独裁帝国统治了整个世界……即使我对历史的了解并不深刻,但那至少也意味着,人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时代,正如中国的秦朝,欧洲的中世纪那样……
“那么中国呢?我的家乡呢?它们怎么样了?”忽然,一个严峻的问题从我脑海中迅速升起,这个问题事关我记忆中钻石般珍贵的一切,事关我的命运,事关我业已失去的一切。
“哦。”他哼了一声,真相从他鲜红的嘴角漫不经心地滑出,“希特勒本来是很现实的。日本战败美国以后,向希特勒提出瓜分天下的条件。希特勒并不贪婪,毕竟同是侵略者,同是大赢家,当然要和睦相处,他打算同意日本的要求。甚至已经跟他的下属拟定好了瓜分天下的法案,但有一条,这一条是心灵军团提出的,那就是心灵军团必须协助日本维护亚太地区的安全。然而日本天皇却不买账,甚至呼吁他的臣民说:
‘世界上只有一个天皇,而亚太也必然只能有一个首脑,一支只听命于首脑的军队。’结果正是这句话激怒了心灵军团,他们刺杀了日本天皇,改在中国建立军事基地,把中国当成他们的在亚太的首都。”
“你是说,中国已经沦为心灵军团的军事中心了?”
“千真万确。”
“我的爷爷奶奶呢?他们应该是那个时代的人吧。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他们已经死了。”
“什么……?”
“纳粹军队占领自由城的时候,无数民众涌上街头,朝那些纳粹信仰者吐吐沫、扔蔬菜,他们只是想要表达抗议、表达对战争的不满与失去亲人的怨恨,起初,他们并没有武器。但是,残忍的纳粹军队朝着民众开枪,于是就有人开始持枪抵抗,场面陷入一片混乱。在这种情况下,心灵指挥官当即命令纳粹军队进行屠城,不执行的士兵都要被绞死,于是,离子炮的震荡声响彻了整个自由城。无数手无寸铁的民众在残酷的炮火中化为鲜血与横肉,弃尸荒野。”说到这儿,布达佩斯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喉咙里有些哽咽,又仿佛有些不忍,他低沉而逃避的目光中昭示了他将要陈述的一切,“你的爷爷奶奶,就在他们之中。”
“不——”我恶吼道,泪如潮水般难以控制地涌出,双膝发软,失去重心,跪倒在地上,跪倒在他面前。这一幕也许很丢人。我知道。可还有什么比丧失亲人更令人痛苦?还有什么比亲眼看到自己珍爱的东西被无情毁灭更令人悲哀?因为不顺从,所以就值得被毁灭吗?我乞求道,哽咽得话都说不清楚,“求求你。”我歇斯底里,“布达佩斯王子,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我的爷爷奶奶,救救自由城和那些无辜的平民们,救救我的整个国家。不管怎样,你是宇宙之王,万物的主宰。难道您忍心看到人类世界被纳粹践踏,忍心看到心灵军团在一个并不欢迎他们的国度肆意妄为吗?”
“洛林。你要坚强起来。”布达佩斯忽然蹲下来,语重心长地望着我。那条裤子上镶嵌的钻石碰撞声在我耳边回响,宛若一曲纷繁复杂的交响乐。哀恸的气息在我们之间的空气中无限蔓延。“我虽然是宇宙之王……”他扬起带有磁性的声音安慰道:
“也许在你心中,我是一个英雄,能够对你们人类世界的众生生杀予夺,把你们的命运玩弄于股掌。然而,”他纤细的手指在我模糊的视线中越来越近,直至碰到我的脸,我被这种温柔的触摸吓了一抖。然而他并没有缩手,却开始给我擦干眼泪,“事实并非如此。英雄固然能够影响历史,但真正改变、或决定历史的,还要靠你们人类自己。
“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不知怎么,他最后的声音像漂浮的尘埃一样朦胧地回荡起来。
我猛然惊醒。揉遍了两个眼睛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望着水泥地板静静地发着呆。而这个教室般大小的地方,四面八方,都飞扬着写满奇怪标语的横幅。其中的一句话这么写道,“德意志帝国与天壤而同久!伟大领袖希特勒三世共三光而永光!”细细想了想里面的意思之后,我吓了一跳。这个时候,仿佛凭空显现,一只纤细的手掌在我眼前挥动起来,像是梦的终结。我一转头,一个陌生女孩的面孔映入眼帘,亚麻色的头发从她凹凸有致的肩胛骨两侧泻下,精致的外表和棱角分明的容貌。深蓝色的瞳孔中迸发着火焰般的焦急神色,她火急火燎地冲我低声喊道:“洛林!德语课上你也敢睡觉!你是不是疯了!”
忽然间,我明白了一切。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同学们从教室蜂拥而出。而我则僵滞在原地,胆战心惊。布达佩斯临别前说的那一番话依旧如同重复播放的音乐般,不停地在我耳畔回响。——命运掌握在你们自己手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心灵军团面前毫无抵抗力吗?是他有着更深更长远的打算,会在背后无微不至地支持我,还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弃我于不顾,让我成为人类世界的牺牲品?如果布达佩斯仍保留有人类世界的感情,他会爱上我吗?——这个想法或许有些愚蠢——他会因为我的死亡而难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他会痛惋地流泪,肯为我在我的墓前插一朵百合花吗?——我真傻。他毕竟是宇宙之王。或许,他真的没有必要记住我的名字,更无可能为我做任何事情吧。
我悲哀地想着,走出教室。如我所料,我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在我的对面,高大的欧式建筑映入眼帘,尖尖的塔顶上,挂着一个像大本钟那样巨大的表盘。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如此远的距离间,依然毫发毕现。然后是参差不起的连楼,从高塔的四个角落延伸开来,而我此时就站在这片恢弘的建筑群之上,如此恢弘,以至于感受不到一点儿自由的气息,正如人类被包围在宏伟而冰冷的建筑之间。
“洛林啊,大白天在学校里怎么戴这么奇怪的头盔!”忽然,一个严肃而又略带沙哑的男声从我背后飘来,苛责的语气让我为之一惊。我转过身来,吓得一个后倾,差点儿从走廊的栏杆上跌落下去。这正是刚才在课上娓娓道来的那个德语老师,留着一只漂亮的小胡子,有点儿像希特勒,苍白的脸上微微氤氲着怒气,“洛林,刚才上德语课的时候你就心不在焉,还打瞌睡,别以为我看不见!难道你心里没有元首,一点儿也不害怕元首的惩治吗?戴着头盔上课,这就是对元首的尊敬吗?还不快把头上多余的饰物摘下来,我们可都是元首纯朴而忠实的学生!”猝不及防间,他那只成人般粗糙手掌伸向了我的头盔。我正要反抗什么。似乎太晚了。他的手已经碰到了我的头盔。然而,怪事发生了。
“啊!”仿佛触电一般,他大叫了一声,银亮的铁皮靴在后退的同时连连踏出清脆的响声,我并看见,他的眼神中起了蒙蒙的薄雾,迷惘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滑稽,过了一会儿,他宛若大梦初醒般地清醒过来,呆呆地望着我,有点儿呆萌。
“我这是在哪儿……”他痴痴地问道。
在沉默的十秒钟内,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头盔是布达佩斯送给我用来抵御心灵干扰的梵天珍物,想起他关于宇宙、时空、哥哥和这个头盔的讲述,一切真相都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明朗起来。或许,布达佩斯让我回来,并不是抛弃我;或许他还赋予了我拯救世界的厚望,而这个头盔,便能让我身边被纳粹洗脑过的人们重新唤醒,是他送给我用来拯救人类世界最好的礼物。
“老师,你?”我试探地问道。
“洛林!”他突然用温和的嗓音冲我喊道,“那个头盔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啊?怎么了?”
“它好像让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我说不上来。一个很美好很真实的梦。”
“梦的内容是什么?”
“自由。”
我震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下意识地,我抚摸着头顶上那颗温暖的鹿角头盔,我的手指划过半月形的棱角,刚刚接过这个头盔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礼物无比珍贵,这个头盔像艺术品那样精致而漂亮。而一瞬间产生的错觉则好像自己是一个被布达佩斯默许了的公主那样明亮而欢快。
“我还梦到了你,洛林。”我抬头仰望这位老师,迎面而来的是一束温暖而慈爱的目光,他说,“仿佛有人告诉我,你是从无限遥远的彼岸世界而来,一个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人说,你生活的世界很自由,无拘无束,人们可以随意发表自己的政治观点,你有一个独立的国家,而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员。在我们的国家里,没有人会说我们是劣等的民族。我们不需要听任何外国人的调遣、不用受到任何外界施与我们的不公道的刑罚……我们的工人不会没日没夜地艰苦劳作,他们总是能够无所畏惧地暴露在温暖的阳光之下……他还带我亲自去游历了那个世界。确实丝毫不差。那个世界你知道吗?真的……洛林,简直像做梦一般。”
“那个人是谁?拜托,老师,给您讲述这个故事的人到底是谁?”
“他说……”仿佛中了邪一般,意外温柔地解释道,“他说他是一个布道者……一个穿着紫色风衣的像是道士的年轻人……”他迷蒙的瞳眸中闪烁着自由的曙光,“他说,我们必须捍卫我们的自由。让纳粹见鬼去吧!然后,那位道士指出,你是这个世界能够引领我们走向自由的唯一人选。我必须保护你不受伤害。可是……”他迟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德语老师,不会武功……我行吗?”
我点点头。布达佩斯的教导让我坚定地与他对视。“一切都千真万确。”我说。然后,上课铃响了。我匆忙跑开。只留给他一丝明媚的笑容和微弱的背影。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误打误撞回到的家。总之,的确仿佛有关于那座楼房位置的微弱记忆,但当我敲开家门,失神一般地出现在帝王公寓203号房间前时,我还是感到一股陌生的疏离感迎面扑来,金属色的小桌子,几双个头不一的鞋子陈列在我面前,头顶上光芒闪亮的是一盏银色花形的吊灯,一个像电脑一样的显示屏陈列在客厅边缘(我真该庆幸这个世界居然也有电脑),跟我差不多大的一个女孩儿坐在那里。出于陌生和恐惧,我以为我误闯了别人家,正要离开,一个尖细的女声从厨房传来,“宝贝儿,回来了,今天在学校待得怎么样?”
是在叫我吗?我犹疑不定,这时沙发上那个红发女孩对我说道:“姐,你今天回来的比较晚,我帮你看了看你信箱里的留言,还顺便偷看了一眼你空间里的照片,有个男的,长得真他妈帅。我说,我跟你一起在学校待了这么久,怎么从没见过这个男的。说,你从哪儿认识的?不会是你男朋友吧。如果不是的话,一定要介绍给我!”
我一脸惊诧地望着她。换了鞋。拎着书包小心翼翼地从她身边经过。然而,她的大手大脚最终打消了我的疑虑。她把我往电脑桌前推了一下,“快去,姐,那个男的还给你留言呢。留言里好像说……我保证我没看你留言!”
我扔下书包,打开留言,虽然我发现我使用的并不是腾讯公司的软件,也不是其他我记忆中所熟知的中国本土的软件,但在纷繁复杂的德语提示中,我还是找到了那个留言框的所在。
2015年。5月2日。和我离开的时间仅相差一天。
洛林,
晚上8点,
请到科隆港(原******)。
标有万字符的德国航船在那里起航。
在第三层右侧最角落的房间里,
你会遇见一件棘手之事。
如果你肯把这件棘手之事解除,
它将变为你终生的财富。
附:当你遇到非常的麻烦时,请参考下面这句诗:
蓝色的光芒从海面上升起
邪恶之花就会逼近。
怨恨之火既能焚烧敌人
也能焚掉自己
即使再能够穿透一切的魔力
也无法穿透一颗明镜般的心
“喂。姐,你大晚上的跟人家在科隆港的一艘航船上的一个房间里约会,是要干嘛啊?”正当我被这首诗所打动,试图理解诗中潜藏的深意时,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打乱了我的思绪。
“还有,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会是你男朋友给你写的表白诗吧。我去,我还没见过这么晦涩的表白诗咧……”
“我靠,洛阳,你不是说你没看我留言么!”不知这记忆从何而来,仿佛是布达佩斯特意赋予我的记忆一般,让我一瞬间叫出了她的名字,而关于和她一起生活的场景,过去的往事,我不断回溯不断试图在脑海中追寻,却一丝半毫也想不起来。
“姐!饶命!”洛阳调皮地笑道,“不管怎样,咱们扯平了。你想想,晚上8点,一艘小船,一个房间,一堆孤男寡女,他们会干什么呢?要是被妈妈听见了——”她故意压低声音,似乎在恭维我,又好像是一种威胁。
“那我就饶不了你!”我抓起沙发上柔软的靠垫,向她砸去,她也不甘示弱,抓起另一个斑马纹色的靠垫,向我砸来。我们纵情打斗,扭成一团。忽然觉得,有一个妹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