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清沉眠梦里,做起了一个长长的梦。
黄昏,一日将去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站在家前白泥小道上,那白色水泥旁的矮石栏历过些许岁月附生着微微青苔。
小男孩看着晕黄半白的天空,妄想那苍穹之后便有另一个奇异世界,它位于空中,浮沉于幕外,是这个世界遥不可及的另端。
男孩出神远望,脸色凝重,总觉得有不可思议的东西会突然冲破压抑的空牢,如天船神舟,或是飞天战舰之类,来印证他无穷好奇的猜想。
直至耳膜传来骂声,他才回过稚嫩的头。
“傻子牧清,看什么东西呀?”
隔壁小斌已在他眼前摇晃,他手里带着一盒卡片,小心翼翼调整着顺序,嘴中咀嚼着便宜的口糖,鼻里还挂着些许鼻涕,却顾不及擦抹。
“我在,看那座房子呢!那里有一座又大又漂亮的房子你没看到吗?”牧清应声而答,他摆起稚嫩小手指向那昏黄暗幕里。
小斌眨了眨洁白眼睛,抬头望向天空,在他瞳孔里那昏黄天际没有任何意义,他低头看着牧清,稚笑道:“傻子牧清,越来越傻了,别看啦,跟我玩卡片吧。”
牧清傻傻一笑,收回视线,和玩伴在水泥堆砌的空地上,开始了掀牌斗力的玩途,随着越来越多同伴加入,最初无邪的快乐就这样在来者皆友的童心下分享。
他们此消彼长的游戏,在你胜我输的时光中聆着童乐渐渐远去。
繁星下的天真,在时间中转眸不再。
十年后,到了高中,千万学子开启了人生最重要的学途,牧清也没有例外,只是高中两年多来,他在放纵中迷失了自我,在所谓自由中丧失了自律。
虚度了无数个昨天,正在虚度着即将离去的今天。
两年来,成绩渐失,学业每况愈下,糟糕成绩使他萌生弃学念想,家人没有给他脸色,有责骂但始终父母爱他,因此他心中愧疚,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这种思想在他心中淤积,对现实突然一切都不满起来,可是当他又想到,自己将和那些怨天尤人,埋恨人生的弱者一样无能,他心中又万分锤痛起来,像是寒流侵染,剧痛百般。
一梦醒来,牧清的眼角带着温热,四周仍是焕彩迷离的暖灯,网咖人来去不绝,牧清坐直身体,对未来的恐惧,让他冰冷的眼泪止不住下流,他重新开启游戏,手指又开始敲击着键盘,他右手挪动着鼠标,在他眼前,彩色屏幕里,在那里倒映着五彩斑斓的——游戏。
牧清在这里已经好几日了。
牧清将这种行为,称之为无害的娱乐和必有的心灵减压,即使在人生迷茫时刻,在家人担忧焦虑下,是非轻重都被他一念而决。
果然,有些东西一旦养成,不是内心愧赎就可以做出改变,当懒怠成为恶习,想要改变,需要巨大的刺激,可惜他庸愚岁月里,至今没有发生能让他觉悟的契机。
“草,上,上,杀他。”
“你妹啊,在打什么?”
“他没技能了,****。”
四周嘈杂声响,或大或小的乱骂声横溢充斥整个网咖,脏乱的键鼠在不断奏响靡音。
牧清带上耳机,飘来的烟气对不吸烟者而言真是一种难受的异味,但他早以习惯,那烟气氤氲的迷幻,正如他迷幻的生活一样。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可习惯的瑕瑜利害都源于自己。
牧清不断放下鼠标,又不停拿起,这是他心中的犹豫不坚在苦苦作祟,他想要回家,却又每次害怕面对他们,结果只能在游戏中用所谓乐趣,消磨掉大批时光。
为什么害怕面对父母?因为牧清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学业糟糕,没有关系,可他爱打游戏,并且不能自拔,确切的说,他没有追求和理想,更准确的说,是他对生命迷茫。
时间在墙头摆钟里滴答轮转,在这里大部分人都明白时间就是生命过程,但是他们不愿理解时间是一去不返、无法再有的东西。
其实适当的游戏娱乐并没有错,但是,将大量时间投放到娱乐上,乐不彼此,而没有追求的东西,那便是错,这是对不务正业的正确解释,除非牧清以此为业,有很深的热爱和更高的追求,显然大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能力,牧清也没有这种思想。
网吧门口,一位面色疲悴的中年男人跨着挺拔的阔步走进室中,他孤独身影伫立许久,双眸带着冷光四扫,直至疲惫目光扫过其中那个萎靡青年,他目光一怔,缓慢走动过来。
牧清看见父亲走来,他知道父亲是来让他回去的,他心中不安,却生出叛逆,想要回绝。
“回家吧。”男人温和语气让牧清感觉不自然,他知道在外人面前,父亲不想丢尽脸面,因为在他眼底,牧清看到了已酝酿许久的风暴。
最后,牧清还是妥协了,因他抬首一目之下,看到父亲已有许多苍然白发,历尽磨砺的容颜此时虽仍保持着一位父亲的严肃,却已可以看到几条粗皱纹路,牧清忆起儿时他的面影,原来岁月已经走过了那么久。
跟随父亲回家,在静抑无声的车上,牧清看着他微弯曲背,心中突然燃起烧身烈体的责任,眼眶顷刻间成了泪泉。
但是,牧清并不能给他快乐,不管物质还是精神上,因他连自己都获得不了快乐。
当家门轰鸣而闭的刹那,父亲回身,给了牧清一个清脆巴掌,疲倦目光中,难掩失望。
“不孝子,每天,你每天,你就在那里打打游戏?”男人一路上气从心生,渐成了难抑的揪心怒火,未加多虑,一掌已怒出难回。
母亲从厨房中端着牧清爱吃的菜肴走出,吓得落了一地,她眸光中生着暗彩,流转起水雾。
牧清在这突如起来的耳光中发愣,那昔日宽容目光纵燃着烈火,是父亲从前太过仁慈了吗?还是从前他对自己的放纵,为今天这个巴掌埋下了伏笔呢?
有人说,千教万教先是家教,究竟是谁的错呢?
十几年来,他第一次遭受这样凌厉狠击。
牧清笑了起来,他看见母亲对父亲摇头哀求的暗语一字未言,转身打开家门,逃离这里,躲避父亲痛心目光和母亲悲怜眼泪。
生养之恩,学而无成,到头来,责怪父亲教管不力,逃避自己的责任,牧清便是这些人,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