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宁静而安然地挂在云霄间,看似很近,却又一点都感觉不到温度。雪停了,化作瓦上霜、地上白,张狂地网住整个天地。阳光下粘着粉壁飞檐,欣喜若狂,却又难免让人觉着落寞,看着心里空荡荡的。那欢愉的雪未及凝结为晶莹剔透的冰,便无声地消融在风中,或是化作串串珠泪,或是辗落成泥。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选择了在今天下落,在她重新拾回记忆的这一天。算是为她纪念、庆贺,还是为她哀悼、同情呢?
从武英殿出来,冰雅一个人一路向北,每一步都扎扎实实地踩在原本雪地上就有的脚印里。那是他的脚印吧?他踩下去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才下的雪算不上很深很厚,她循着那依稀可辨的脚印子,缓缓地向前移。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想到金枝欲孽中的安茜和孔武,只是此时此刻此处的舞台却独独缺了个主角。同样是紫禁城中的雪,冰雅如同剧中安茜一样踩着某人的脚印往前行,偏偏她的前面没有任何的人影。整个舞台上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演独角戏,她不介意。真的真的不介意!只是胤禩之前那怔怔愣愣的眼神,胤禩在她面前举起又放下的手,胤禩最后的那句“那恭喜你了”,胤禩那孑然地转身和那湮没在白茫茫雪地里的身影,都难免让她心里泛起点点的酸意。
冰雅突然张开双臂,仰起头对着天大笑起来,人也跟着在雪地里转起圈儿、越旋越快。那瘦弱的红色身影在这空旷的雪地中,显得渺小而又刺眼,仿佛随时会被纷纷扬扬的寒雪所掩埋。
嘴角扯出长长的笑意,眼眶却充盈着水气,仿佛随时会倾泻出来。她捧起一团又一团的雪,狠狠地朝那最近处的宫墙砸去。一下又一下,砸到墙上、烙在心里。忽然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掏了个空,整个人像是个泻了气的皮球,猛地跌坐在雪地里,用力抱紧自己的双脚、缩成一团。空气中隐隐传来呜咽的声音……
是谁在哭吗?
她的视线模糊,两眼困倦,缓缓地合上双眼。渐渐地那哭泣的声音变轻了,自己的身子也跟着在一瞬间轻了起来,好似漂浮在空中的浮云。却又那样的温暖舒适,软绵绵的、像极了她21世纪的高床软枕和妈咪为她准备的棉花糖样蓬蓬的被子。贪恋着这恰好的温度和舒适度,调整下姿势,抓起“棉被”嗅了嗅那味道。淡淡的香气笼罩着,挺好闻的、不知道是不是妈咪换了洗衣粉的牌子?那味道有点像是迷迭香。人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头顶上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是谁见她高床软枕嫉妒吗?切,有什么好嫉妒的,去找自己妈咪弄去!踹了下脚,继续睡。
胤禩踩着自己原来的脚印往前走,体会冰雅之前的心情。说实话,心里有点纳闷,不甚明白为何怀里的人会喜欢踩着自己的脚印走。毕竟那雪并不深,还不至于会困得人无法移动。若是自己之前没有返回来,她还真会在雪地里哭着睡着了,这么天寒地冻的,免不了又要受风寒、大病一场。思及此,不免叹了口气,“唉!”略带深意地看向怀里玉人一眼。要我拿你怎么办?
怀里的人像是感应到了那目光,凌空飞来一脚,踹到胤禩的手臂上。睡着了,还不太平,真是!
“唉!真晦气!又要去死人家里送东西。”墙角处传来太监的嗓音。
“怎么了?九阿哥近儿个总是差你们去给死人送东西?”某宫女问道。
“不是给死人送东西,是给死人的家里人送东西。”那个饶舌啊,听得的听的人都快咬到自己舌头了。
胤禩猛然刹住脚,压低嗓音呵斥道,“主子的事,岂是你们可以到处嚼舌根的?”
“八阿哥赎罪!”扑通、扑通,两声稳稳地扎在雪地上。
“你们进宫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还不清楚吗?难道一定要闯个什么祸出来才安身?这话要是给什么有心人听去了,害了你们的主子不说,也给自己招个罪。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是掉脑袋、抹脖子的事,都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八阿哥皱着眉,恢复那温温的声音、暖暖的笑容,却有一缕怒气搀杂其中。
“八阿哥教训的是,奴才(奴婢)知道错了!”嗵嗵几声磕头声,狠狠地砸在雪地上。
“行了,都起来吧!今儿这事到此为止,就当从没发生过。以后都注意点,别拿自己和你们主子的脑袋闹着玩儿。”胤禩慈声道,面上浅浅的笑,俨然一尊玉面菩萨。
“谢八阿哥!”那太监和宫女站起身,已不似那么的紧张,却依旧低着头、缩着脖子。
胤禩转过身,衣角随着风雪翻飞起来。“今儿个说的、听到的,切不可到处张扬。免得自己惹祸上身,到时即使是我和你们的主子也都保不了你们。”语音刚落,便提起步子往绛雪轩去。
到了绛雪轩,胤禩把冰雅抱到她的床上后,赶忙示意香墨生起火。再转过身时,发现她已经缩进了被子里。直觉性地伸出手,想要帮她理理被子,那手却在眼看要触及被褥时刹住了。良久后,那双修长的手垂向地面,再也没有提起,转身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