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赤妃娘娘亲临，真传弟子的名额自是落到了太子殿下身上了……”青衣飘渺间，无修朗声轻语，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便见赤妃眉眼一敛，悄露精光，颇是不善的望向无修，细长惑人的美眸之中隐隐含着薄怒，威仪摄人。
无修仿若未闻似的，不经意瞥了一眼众人，言语极是耐人寻味的道：“你们应当没有意见吧。”
如愿的看到周围妇人和孩童对方启母子投去隐晦的怨恨，方才继续道“娘娘亲临已是荣幸，太子更是贵气无比，这亲传之名额，除太子外，想来是无人能胜任。”
此言一出，直接将事掀到了明面上来，可谓是给方启和赤妃拉尽了仇恨。
身为太子，本就已是享尽人间繁华，不过皇帝是你爹，天下都是你家的，倒也无人能说的什么。现在连成仙这等事，你也要仗着身份横插一竹杠，没人说出来也就罢了，有人一点，周围的人那有不怨的道理，或多或少都开始不平起来，若非赤帝、赤妃积威已久，怕是吵作一团了。
要知道一共收徒八名，真传一名，记名七名，傻子也知道真传更好，自然是人人都想争，可莫说真传了，这里整整四十个孩童，包括记名弟子在内的名额，也达不到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分起来哪里够？
全天下的父母或许会自鄙出生家世不如别人，但于家中的孩子，在他们眼里无论如何总是最好的。
无修正是摸准了这一点，才出言力捧方启，指出其因为身份尊贵占便宜，霸下了名额，剩下的事他无须多说，在场的人自是会好好臆想一番。
眼看场中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赤妃怒极反笑，她在宫中尊荣无边，几十年来就连天子也未曾给过她几次气受，今日为了自家孩子走一遭，竟是被人明褒暗贬了一通，还真当她好惹？抑或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底细不成？
“本宫倒是觉得颇有不妥！”
赤妃敛去心中怒火，一双凤目中盈着水光，柔柔一笑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太子又岂能强夺了这真传名额，徒添不平之事，让人笑话，也让人怨恨。道长只需把启儿当作普通人就好，莫要养成了他嚣张跋扈的性子，启儿，你且去吧，去同这些大夏朝的好儿郎们一起去参加试炼吧。”
“若是侥幸中了，母妃与父皇都为你感到骄傲，若是没中，也全当见识见识了我大夏朝的好儿郎吧。”
语毕，又转头微笑着看向无修。
“当是如此。”赤妃已经如此讲明，方启自然也不会拆了他家母亲的台，脸色不变，应声而答。
座下众人或惊异，或开心，或恐惧，谁也没料到赤妃会这样说。
这不是断了太子殿下的后路吗！有人称赞赤妃贤德，有人暗骂赤妃傻子，也有人叹服于皇家的气度与教养。
而听到这句话，穆老侯爷和无修则是面色微变。
穆老侯爷也顾不上身体年迈了，颤巍巍的向前两步跪地俯首道：“赤妃娘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太子天赋本就世间罕见，道长早已是亲身验证过，何须再验！”
赤妃语笑嫣然，也不回话，转头细细品起茶来。
一旁的半天没有开口的太子，缓步走了出来。
“老侯爷请起。”方启向前虚扶了一把道：“常言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轩启自认只是投胎投的好，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无修道长既然规定了需要试炼，那今日我便合该与众位弟弟妹妹们一起试炼，哪儿来的不妥之理？老侯爷还是退下，莫要再劝了吧。”
方启年纪虽不大，但早已兼具父母的傲然与气场，言语间全是不容质疑的坚定。
穆老侯爷心中一凛，忙看向座上的赤妃，只见这位美艳绝伦的女子正温眉顺眼的低头抚弄着腕上琉璃雕花的镯子，半分没有开口的迹象，显然是默认了太子的话。
暗骂一句“糟糕”，穆老侯爷只得连声道“是”，狠狠瞪了一眼无修，而后退了下去。
无修脸色极其难看，他本想给这母子俩一顿好看，让他们知道知道规矩，却未妨这赤妃和太子眼里连半分沙子也揉不得，竟是不顾先前的约定，做出这等事，要是完不成师尊给的任务……
情况已然这样了，台下那么多双眼睛正看着，无修没法下台，只得僵着脸冷声道“既然太子殿下与赤妃娘娘如此说了，那就开始试炼吧。”
台下众人死死的盯着无修，生怕错过了什么，便见他袖手一挥，衣袍无风自起，眼前凭空出现了一片虚淼的土地，大海湖泊、山川草木、鸟兽虫鱼……其中种种，眨眼之间已是变幻了万千种形态和景物，奇妙无比，神异之极！
“这是何物？！”
“好美的景色……”
“当真是神迹啊！”
……
一群土包子。
耳边传来声声惊叹与呼声，无修心中暗笑不止，也算心情稍微好点了，无意间扫过赤妃与太子见怪不怪的表情，神色一僵，随即笑意更加明显了。
装吧装吧，等下看你们不吓破胆。
无修只管催动着灵气卖弄不止，满心想看台上母子出点状况，哪里知道台上的赤妃与太子完全一片茫然。
太子从小就是听着赤妃讲故事长大的，早就对传说中的仙人有了一定的了解，见眼前的环境虽变化不断，却格外失真，显然属于幻象无疑，心中更多的则是失望。
母妃说的果然没错，会来当接引弟子的修士修为都是不太高的，怎么可能会有搬山填海的手段。
赤妃则更是了，她出生现代，家中也是财力雄厚，结果一不小心出了场车祸，直接赶上穿越的糟心事，眼下看无修的把戏和看现代家里的3D影院没什么两样，反而勾起了久违的回忆，赤妃微微摇头叹息。
嗯……画质果然跟不上现代的科技。
两人的想法，这边忙着催动灵气的无修全然不知，还道是这母子俩看呆了，心中正窃喜不已呢。
“哼”
好不容易，无修将天行阵中的八十一种天圆地方给推演了一遍，颇是高傲的抬起头，望向赤妃与方启轻哼一声。
赤妃“……”
方启“……”
“咳咳……咳”穆老侯爷见此，只得再轻咳两声，示意无修别和赤妃与太子再闹矛盾了。
“此乃天行阵图，号称上衍人间八万里，下推幽冥九千丈，你们都是极阴极阳之日所生，天赋异禀不用多说，但总归生于尘间凡世，心中杂念太多，此物善拷问人心，让修士直面真我，得到超脱，为你们试炼的第一关。”
有了老侯爷的提醒，无修也总算收住了性子，轻声细语，将眼前阵图的功效娓娓道来，半分没有藏拙。他固然不太喜欢赤妃母子俩，但也仅限于此，他身上肩负着宗门的任务，还由不得他一介弟子胡来。
台上的赤妃赞同的点点头，前世她所生活的华国历史上，道家亦曾出过不少大儒圣人，他们的思想与学识俱是超凡脱俗，不需言语，一举一动已是引人神往与折服，便是到了她如今的地位与眼界，也不得不由衷生出敬佩来。
去除虚伪唯存真我，凭借脆弱的人躯亦是能感天动地。做人如此，修道更是如此。
赤妃自小就喜爱道家，所以连带着方启也在她的影响下，翻阅了无数道家儒学的典籍，要过这一关，算是基本没什么悬念的。
人说纸上谈兵，纯属扯淡，而方启也需要一个机会，一个挑战，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这十年来并非是养尊处优的苟活着，得以绽放出明珠的璀璨光华。
“便让我先来吧！”方启向前两步，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那片未知的领域。
无修存心想看笑话，当然不会阻止，而现下不了解情况，其他人谁也不愿先去做那个出头鸟，方启身为太子没有拿别人去探路，反而愿意自己去试路，旁人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拒绝，不待吩咐，一溜的空出条道来。
阵，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字眼，究其根本，早已无人能讲明它的来历，三才阵，鱼鳞阵，雁行阵……这些军中将士必须熟记于心的东西，它们或许普通，也不是什么绝密的东西，但在战场中却往往可以将一个军队的战力提升几倍、十倍及其以上，成为让人避之不及的一大杀器，其奥妙之处根本无法言语。
一瞬之间，方启心中已过万念，暗忖自己多年的积累应当是没有问题，人便走到了阵前。
不再多想，一步而跃入。
如同踏入水中般，天行阵表面泛起断断续续的涟漪，随即便隐没不见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方启只感觉头一昏，场景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眼前徒然出现一座大殿，屋外夜幕挂满天际，内里却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精美华贵的食物与饰品，昭示着它的繁华与奢靡，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笙歌笑语不绝于耳外。
恍惚间，方启感觉记忆深处有那么刹那的松动，鼻子一酸，眼泪顺着少年的侧脸滚落而下，依旧是淡漠不惊的脸，神情却是那么迷离。
“哒哒哒……”
迷蒙夜幕中，宫阙红墙之间，一处内宫小道上，婀娜秀丽的身姿携着精致铭灯跃过宫门缓缓走来。
头梳笈云鬓，顶戴凤鸟钗，身着紫霞宫装的美丽女子嘴角噙着一抹责怪，眉间却是化不开的温柔。
“启儿……”
珠玉抖击的声音轻轻响起。
二娘……
方启心中愕然不已，唇齿轻开，却是连半分声音也无法发出。
他已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女子对此似无所觉，弯眉颦皱，轻斥道：“怎么又淘气了，今夜是你母妃的生辰，你应该好好准备准备才对，这般到处跑，你母妃见了，看不罚你练字。”
“嘻嘻嘻……”
欢声大笑着，“方启”直直的向女子奔去。
“二娘！”
满满的稚音未泯，白净可爱的男童颇是亲昵的在女子衣襟上蹭了蹭，撒娇讨好道“母妃和父皇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罚我，二娘一定不会告诉他们的，对吧……”
对于从小看着长大的嫡亲侄儿，疼到心坎儿里还来不及，那舍得多骂两句，更别提告状了。
拍拍男童的背，女子笑得无奈，摇头道：“你啊……你……快跟我回去吧，不然你母妃忙完了，肯定会发现你不在的。”
“哦……哦！”男童蹦跳着欢呼起来“二娘真好，二娘万岁！”
“好啦好啦，就知道哄我高兴。”嗔怪的戳了戳男童的头，女子佯怒道“以后你再敢这样，我就把你以前的事统统告诉你父皇，让他好好教训教训你。”
男童狡黢一笑，将手伸放到女子的手中，嘟囔道“才不会呢！二娘那么疼启儿，才不会告诉父皇呢！”
“你这机灵鬼啊……”
宫装女子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抹不掉的，认命的掏出手帕，极其细心的替男童开始擦拭起脏手，然后收好手帕，动作熟练无比，显然是常常做这些事。
“走吧。”
待到擦拭完毕，女子方才起身，一手挑着铭灯，一手牵着男童，缓步向着那明艳亮眼的大殿而去。
六七岁男童的性子哪里禁的住啊，“方启”一路上都是蹦蹦跳跳的跑着，还好宫装女子年纪不大，亦不像前朝闺阁女子那般裹了足，所以动作虽有些急促，但也没被落下。
几步一跳，几跳一步……
宫装女子被拉扯着跑了好一段路，居然也没生气，还怜爱的替“方启”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无法言、无法动，方启就这么如旁观者般，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两人，眼中迷蒙的泪几乎快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他亦没有去擦。
瞌眼轻笑，泪滴滚滚落下。他早已懂得二娘对他无私关爱，无私，即不求回报，不求索取。
“既然已经过去，又何须再去怀念呢？”
说完，手便向着宫装女子抹去。
银光细碎闪烁，宫装女子、男童、那庭院深深的皇城，立刻破碎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