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无忧是被噩梦惊醒的。
在梦里,她又累又饿被人四处追杀,拼命逃跑,可是天大地大,竟然无处存身,好不容易找到个老鼠洞钻了进去,还没等喘口气,便被一只穿着衣服的硕大老鼠按在爪下,在她的颈边霍霍磨着白森森的牙。
吓得她拼命挣扎,“咚”地一声,头也不知道撞在哪里,疼痛之下,一睁眼,入目是一团漆黑,和隐约的帐顶。
凤无忧按着“怦怦”乱跳的心脏,这个梦太可怕了,居然连老鼠都穿衣服,还是紫色的轻袍,袍角绣着银色花纹……奶奶的,天镝暗还真好意思!
白天的时候折磨她当枕头牵马的也就算了,到梦里也不让她安宁……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帐子里很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可是根据自己身体的疲劳程度,凤无忧判断自己最多睡了一个半时辰。
她擦擦额头被老鼠吓出来的冷汗,往被子里拱了拱,准备再睡一会儿。
她太累了,简直身心俱疲。其实无论是谁在牵了半宿的马,累得半死之后好不容易睡着,却又被噩梦惊醒,都会如她这般疲惫和无奈的!
帐外秋风劲峭,带着瘆人的啸音,吹沙走石,打在帐篷外壁上刷刷作响,显得帐篷里尤其的冷寂。
离冬天越来越近了!
凤无忧叹息着拥紧被子,把自己包得更紧一些。
她的被子很新很厚,被窝里也很温暖舒适,还有着很好闻的香味,清馨的,温暖的,像薜荔,像松萝,又夹杂着特殊的甘醇气息……
呜——
这味道闻起来好舒服!
凤无忧咂咂嘴,脸颊往被子里蹭了蹭,想起一个冬日的午后,外面寒风呼啸,她和俞宁还有其他朋友,热热闹闹凑在一起吃烧烤和涮肉……
凤无忧猛地睁开眼睛,心底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香气……
她在软榻上躺了片刻,突然翻身跃起,顺手一摸,抓起外衣穿上,脚尖在软榻边找到靴子穿好,摸到门口,一下子将帐帘拉开——
帐外,天已破晓。
浅蓝色的天空,浮着薄淡的云片,营地中的人们仿佛仍然沉浸在熟睡里没有苏醒,除了风声、流水声,天地间一派静谧。远处,在河的那边,天幕下,有一道炊烟,正袅袅升起。
淡白掺杂灰色的烟扶摇而上,被风一吹,便飘散在空气中。
空气中有食物的香气。肉香。
闻不出是什么肉,但那甘醇香浓的味道,吸到鼻子里,似乎连心都被抚慰温暖了。
还有炭木燃烧的气息,一种似薜荔又似松萝的味道,清馨而温软。
香萝黑松炭。
那是当今最好的一种松木炭,燃烧起来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有定神、宁心的作用,喜欢这种香气的人,甚至称其比龙涎香闻起来还要舒服。
香萝黑松炭,香萝不稀奇,黑松也不太稀奇,稀奇的是香萝黑松炭的制作方法。
这种炭是京城萧家的独门经营,制造方法代代只传家主一人,这一代只有家主萧长水掌握。
据说,此炭经久耐燃,香而弥远,制法非常复杂,其中几种材料极为难得,年产只有二千斤,专供皇宫大内,除皇帝、皇后和太后外,甚至连一些宠妃,都很少能用得到。
这种炭虽然稀罕,但在凤无忧这个前财神家的大小姐眼里,也不算什么,她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这种本属于皇宫大内深宅豪院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荒郊野外?
可以肯定的是,用炭的不是花缱绻。
凤无忧倒不是怀疑她会大清早起床为天镝暗准备早餐的痴心与真心,也不是小看碧落殿的能力觉得他们用不起这种炭,而是因为天镝暗不喜欢香萝黑松炭的味道。
虽然天镝暗的生活非常奢华,但在某些方面他也出奇的固执。比如,他不喜欢任何掺杂了人类加工痕迹的香气,他对薜荔之香没有恶感,对松香也可以接受,但对制造出来的香萝黑松炭味道,便很不喜欢。
据说他放置衣物的房间里,总是插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所以他的身上,总有散发着或幽或浓,或清或雅的牡丹气息。
呃,扯远了。
凤无忧拉回思维,琢磨着如果不是花缱绻,会有谁在使用香萝黑松炭在煮食呢?
帅孤裂还是俞靖?
都不可能。
前者坦荡率性,香萝黑松炭虽然难得,却也只是用以取暖煮食而已,他根本不会在意那些矫情玩意。
而后者,整个就是一个小气鬼。
她只不过祸害了天风海阁的几坛酒,他就气得要死要活,这种人让他用千金难得的香萝黑松烧饭,那还不得肉疼致死啊?
凤无忧想了一会儿,找不到答案,忽然一乐,自己也忒傻了,就这么点儿事,还站着琢磨半天,有那工夫,还不如去看看呢。
身形一起,向着炊烟起处掠去。
炊烟是从河对岸的一间竹楼里飘出来的。
那里昨天晚上还是一马平川,现在,却多出一间竹楼。
新盖的竹楼,高出地面三尺,碗口粗的碧竹搭出精巧的屋子,筑屋的竹杆上还连着竹叶,竹叶新鲜而翠绿,四周通透,围着重重纱缦,秋风过处,竹叶瑟瑟,纱缦飞扬,小楼别致而飘逸。
竹楼的正面有平台延伸,栏杆外搭着台阶,透过纱缦,隐约可见竹楼的正中,放着一张新竹矮桌。
桌上摆着几碟菜肴,麻油拌青笋丝,白菌牛肉丁,风干小香肠,香辣银鱼干,正中是一口三足铜泥炉,炉上坐着一只陶钵,钵里煮着瘦肉香米粥,浓稠的白米粥里,白中透粉的肉丝载沉载浮,冒着腾腾热气,提鼻子一嗅,甘浓香醇,十分诱人食欲。
三足铜泥炉里,燃着的正是香萝黑松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