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于霏是贷款入学的学生,他们家所有的资源都投注在他哥身上,哪有多馀的閒钱给他念高中,他那时候对钱没有一个实际的概念,只知道他哥出一趟国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钱,有一次他无意间从一个朋友口中听说一张机票的钱,才吓得明白他爸妈为什麽那麽不谅解他不去工作给他哥贴补在国外的生活费。
没有爸妈的支持,陆于霏从高中就开始半工半读的生活,一直到他大学毕业,半毛钱都没跟家里要过,他也从来不过问家里有没有需要钱,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他也还是不会放弃升学,所以一毕业找到工作後,他就把每个月领的薪水拨出一半寄回家里,不管他赚的是多还是少。
他的在校成绩一直很优秀,学校导师多少也知道他家里的状况,也不晓得他们是怎麽跟姜爸爸说的,总之姜市委薪水开得一点都不含糊,只教一个月的补习费就顶他一整学期的伙食支出。
虽然高三考生的压力内忧外患,就算条件在优渥,一般人是不会愿意分神去课辅一个高一生,但陆于霏接下来了,一方面是他需要钱,一方面是……不是他自夸,但对於数理方面特别资优的学生而言,要维持名列前茅其实并不困难。
相反的,姜城霜就是反面的最佳例子。
陆于霏一接到他的成绩单就了然了,姜城霜的功课一蹋糊涂,尤其是理科方面的学科更是惨不忍睹,不要谈什麽高一的成绩,他就连基础统测的分数都羞於见客,以他父亲开给他的酬劳推断,当初肯定下了不少功夫才把姜城霜安插进康中的重点升学班。
一切都谈妥後,就准备正式面对面辅导,他们约在放学後的图书馆,陆于霏到也没什麽收了钱就一定要把事办最好的压力,他就只带了一支笔和一本空白笔记,面对这种脑容量长到颜值上的笨蛋,再拿出课本就太虐心了,这种时候反而一条条列出公式,慢慢带入基础观念比较有效,空白的笔记本也能降低学生的戒心和逆反的态度。
初次见到姜城霜的时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可能他被绘声绘影的传闻洗脑得太厉害了,已经先入为主一个定型的模子给姜城霜套,所以当真正在图书馆被他拍肩的时候,陆于霏反而被眼前乾净清爽的少年给幌了一招。
他一抬头就印入一张强烈的容貌,不单是帅这个广义的形容,他的五官处处给人一些枝微末节的细节,让人忍不住想多停留几秒延续推敲,浓眉,狭长眼,双眼皮瞳仁又大,标准的桃花眼,鼻梁英挺,瓜子型脸错生女孩子的精致,颧骨却又透出阳刚的男人味,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介於少年和男人之间,陆于霏却从他残馀稚嫩的脸庞上,看到一种只有站在顶端的男人才能俯视一切的自信。
姜城霜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拉开他身边的座位,坐没坐像得翘起二郎腿:“你是我爸请来教我数学的人吧,哪,开始吧。”
陆于霏瞥了他一眼,实在不能理解他刚刚怎麽会一瞬间的错觉以为他是稀有的珍宝,这麽一看别说是闪闪发亮的假玉,根本就是个中二没毕业的小鬼。
陆于霏知道这样贬损他只是为了让内心平衡的气话,其实姜城霜并没有他想像中有钱人家的傲慢,和被人宠坏的骄纵,相反的,他其实很有礼貌,措辞也很得体,随然他的确不把课辅当作一回事,但还是有把陆于霏当作他老爸请来的老师看待。
第一次上课,陆于霏也不跟他废话,徒手就在空白的纸张上抄出几个公式,正要开始今天的讲课,姜城霜却突然打断他,神采奕奕的眼神紧盯著他写字的手,道:“我叫姜城霜你肯定知道,那你叫什麽名字,我只知道你是三年级的。”
“……陆于霏。”
“啊、”姜城霜也只示临机一问,问到答案後也不知道要接什麽话,於是单手拖著腮帮子,随意往桌上一靠:“那我叫你陆老师好了,总归你也是我老爸花钱聘来的。”
想当然尔,才刚升上高中的姜城霜怎麽可能有心向学,来上课辅不过是应付老爸罢了,他还是照样摸鱼打混,有时候翘了一整天的课,放学到他眼前露个脸,边打哈欠边笑著要他不要跟老爸打小报告,然後就对著笔记本上的公式死机直到下课。
陆于霏根本无所谓,反正姜城霜要混也是混他家的,他只管尽守拿人薪水的本分,协助作题,整理重点,和对牛弹琴。
姜城霜压根不把课辅当一回事,陆于霏只教了两个月就被告知不用再继续,他掐指算了算,扣除姜城霜打瞌睡的次数,实际上真正有上到课的次数屈指可数。
虽然是短期工,但赚饱荷包的陆于霏还是很高兴,他又回到单纯的考生生活,每天上课跟大夥儿算题、背书、写卷子,下课就听女生聊姜大少的八卦。?
直到高三下学期末发生了一件事,才让他和姜城霜再次有所交集。
凭良心讲,那件事是姜城霜自作自受,他这样玩日慨岁,学坏只是迟早的问题,尤其是沾上一些问题交友,发酵的速度只会更快。
其实也不是什麽很难预测的故事,姜城霜当时在外面交了几个朋友,也不知道是干什麽的,有一次跟黑道起了冲突,姜城霜人刚好也在现场,这本来也没什麽,只要装聋作哑找时机溜走就没事了,可他偏偏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沉溺在朋友有难拔刀相助的自我膨胀感,袖管一卷就冲进去乱斗,不顾一切的後果就是被卷入麻烦。
陆于霏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姜城霜打电话求救的对象就是他,可能是觉得他是前辈,头脑又好,出事了找他想办法总不会错,而且又拿了他老爸的补习费,说什麽也该回馈一下。
陆于霏赶到的时候,姜城霜已经被彻底教训过一顿,一张俊脸被揍成猪头,奄奄一息得躺在地板上,更糟糕的是,那些混黑道的不知道从谁口中得知他是市委的公子,二话不说就把他绑起来准备狠狠敲一笔。
陆于霏当然知道姜城霜的处境很艰难,根据同班女生的消息,他前一阵子才因为出入不法场所被他爹禁足了一个月,现在又扯上黑道,而且还是在上课时间,肯定不是禁足就能了事。
不过这也不是陆于霏需要担心的范畴,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姜城霜救出来,他赶紧联系了一个有这方面背景的朋友出来协调,才把初生之犊的姜城霜给领回来。?
陆于霏现在回想起这一段,只觉得那时候的姜城霜可真是幼稚又可笑,当时出面协调的人是陆于霏一个朋友的朋友,有一点後台,姜城霜被救出来之後没跟他道谢就算了,还以他结交坏朋友为由,抓著这个把柄要来威胁他。
当然姜城霜也纠缠不了多久,陆于霏没多久就考上南大的会计系,背著囊袋奔去春暖花开的南方大郡了,谁还愿意停留在冬天冷到要死的康城。
午休时间,陆于霏独自待在吸菸室,不知不觉抽掉了半包菸,他抖了抖空无一物的纸盒,尚觉得意犹未尽,又懒得走去外面买菸,於是将就含著菸蒂继续坐在沙发上。
随著一阵吵杂的脚步和喧哗声逐渐清晰,吸菸室的门突然被推开,陆于霏抬起头就看到三两个同事卡在门口的位置,眼神互相磨蹭,也不进来,又不把门关上。
陆于霏正好菸抽完了,也没意思煞他们风景,起身就往外走,省的其他人不敢跟他共用一间屋子。
“陆学长。……那个、您继续抽没关系,不好意思,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陆于霏没想到会有人叫住他,他微微抬起眼,是一个刚进来没多久的会计师,叫什麽他没有印象。
其他人压根没想到有人会把上司叫回来抽菸,各个疯狂使眼色给那个新进的职员,後者却一无所觉,只是端正得看著陆于霏,露出清爽的微笑,不知为什麽,竟让陆于霏在脑海中闪过高中时候的姜城霜。
“我抽完了,你们用。”
“咦?那个、陆学长……”
陆于霏没有听完他的话,抬腿就走,他的後脚才离开,就听到几个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托史育朗的福,陆于霏在事务所也算是半个领导,由他负责的案件,他向来都对底下的人有话直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该怎麽办怎麽办,比起史学长总是嘻皮笑脸得跟打夥儿打成一片,但其实私底下给负责人很大的压力,陆于霏喜欢更直接一点的做法,当然,人缘并不在他的工作项目之内。
尤其女职员都不是很喜欢他,不只在事务所,大部分的女人都不太喜欢靠近他,因为他总是臭著一张脸,讲话的措辞和态度也不会特别优待女生,可能是陆于霏长期处於被伺候的一方,所以不太了解伺候别人的生态。
而且没有女人缘才好,姜城霜光是吃男人的醋就够他烦了,要是再来一个女人的族群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