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我抓到你啦!”
我又听见院里那些孩子嬉闹的声音,“啪”地又是一个雪球砸到窗上,濒临破碎的梦境终于彻底被打破,我皱了皱眉头,又展开,不打算理会。
这种嬉闹,从父亲去世后一直持续到现在。守夜的惊春也被吵醒,踩着重重的脚步气呼呼地走进来,我依旧躺在床上假寐。窗户纸不知被谁戳破,冷冽的寒风吹进来,灌进被窝里,但我纹丝不动。
“小姐啊,快把那些孩子赶出去吧!你若让我们一直不管,他们只怕更嚣张!”我翻了个身,沉默几秒,才作出回答,遂起身穿衣,洗漱,梳妆,这种每人每日重复的生活,从那日起,变得更让人心凉和厌烦。
所有日常事务都大力好后,我到院坝里,听见孩子们大声如旧的嬉笑,驻足观看半晌,才开口对惊春说话:“赶出去吧。”这时雪花又开始大大小小地飘落了,树枝被压得越来越低,等到嘭一声断裂后,玩闹的孩子已经全数不见了。院中又恢复从前的寂静,惊春大松一口气,才搀着我去府外添置些东西,也算是带着我散散心,所以并未让厨房准备早膳。
我在白府做了八年的寄养小姐,这样的生活日后还要继续,只是少了些盼头,多了些无望。有时候会听到下人们闲谈,说我有一天是要嫁给白少爷的,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天,现在想起来,当初的期待,愉悦,少女情怀和仅存不多的娇羞已经淡去了大半,不由得叹了口气,脸上应当是挂着极为空洞的神情吧。
“白少爷。”惊春突然一叫,我跟着她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向面前的白渊,他提着几壶酒,有些讶异地看着我。
“颂儿也知道出府了?”
“出来买些东西。”
“让惊春买回去吧,正好拿了些好酒,跟我去个好地方。”他拉住我的手,颇有些冰凉,但很快又暖和起来,一直没有收回。我起初不愿,但他使了些力,我只能跟着走。
他没有走得太着急,只是一路拉着我闲逛,看起来漫无目的。暖意一直源源不断地从手心传过来,蔓延了全身,我垂眼,看到他随风摆动的深青色的衣角,不小心又走神。
“颂儿,一件披风不够吧?”
“颂儿?”
“嗯,似乎没有听我说话啊。”
直到感受到右颊的凉意我才回神,左侧的白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接着不紧不慢地脱下自己的披风,然后搭在我身上,示意我自己系。我看了看他手上的酒,按他的意思照做。
“嗯,看起来热和多了。”他满意地笑了笑,没有再拉我的手。我低下头继续跟他走,眸中深邃如潭。
“到了,这里是我最近命人找的一处避寒之地,盖了间小房,今日带你来看看,颂儿,如何?”他一边说话,一边推开未关的门,将酒随意放在桌上,桌子周围安放着柔软的坐垫。
“不错。”
他又冲我一笑,接着坐在桌边,动作极其缓慢地将酒倒入杯中,再举杯。
我这才慢慢走进屋内,到他的邻座坐下,脱下身上的两件披风,放在旁边的坐垫上。
他没有再开口,而我像戏外的人一般,看他斟酒,独饮,斟酒,独饮,来来回回的动作,常伴着不能述说的随意。
大半的酒已被他喝尽,我方才拿过一壶,倒了半杯,再放回去,他淡淡地笑着,看我杯中的酒,眼底却是一方冰池,而我,看这冰池在多年里缓缓加固,加深,更加让人背脊发凉。
我举杯抿一小口,感觉到辣,才又放下,眯着眼问他:“他们都说我们会成亲,你认为呢?”他从来不拖拉,于是只停了两秒就回答:“我觉得不错,颂儿不愿?”我又喝掉一口,左手支着下巴,右手轻扣着桌沿,看到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浑然天成的冷清,摇了摇头。
“白渊,我以为,你是不想这样的。”他无言几秒,脸上的神情不再温和,转头又向我逼近,垂下的青丝落在我肩上,五官被放大,我心中的寒意却更甚——他的嘴角勾起,映衬着眼底的讥诮。
“你怎知道我不愿?颂儿,我乐意之至。”伴着说话而来的鼻息和热气在我颈项间环绕,我转头逃离他的目光,不愿回答,只喝酒。余光瞥见他站起身去鼓捣书架上的饰品,脚步随性却又严密,一如他自己,隐藏颇深。
等我把桌上的酒都解决后,白渊才回过来坐下,拿起手中的一块石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到最后自己却发笑,笑声低沉又含着些无奈。
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想。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即使我面无表情,即使我意识清醒,最终还是醉倒,倒在白渊怀中,最后的画面是白渊淡如轻风的笑容,眼中不再是坚冰,嘴角不再是讥笑,这种极度柔和的表情我有几年未在他脸上看见了,所以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但最终还是带着发怔的表情醉过去。快要消失殆尽的意识里,他的手又温热起来,霎时间用暖意包围了我。
白渊啊,不要再靠近了,我承认自己没有办法接受两次绝望。
那么,就请你,不要再靠近了。
夜里醒来,在自己的房中,窗户开着,一轮弯月高悬,头并不感到十分疼痛,许是他又给我喝了醒酒汤吧,我摇摇头,又嘲笑起自己的不死心。
黑暗的房中,只有火盆亮着,我闭上眼,断掉所有思绪。
还是冷,鼻子忍不住酸涩,泪水一次又一次溢出来,有的划过双颊深入脖颈,有的落到耳廓,不死的念头又回归,如刀的寒风又抢走温暖。
父亲,路宋若听了您的话,选择带着自由的心活一辈子就好了。
不过迟了,我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多年,非要等到您去世的打击来给我当头一棒才觉悟,如今就算明白,也是迟了,我不可能从头再来选择一次,像是山中的流涧无法从下往上走。
那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已经石沉大海,打捞无力。